照片來自：hui 的相片簿
hui說：住在這裡，心境一定很開闊。
無緣住在這裡的人呢？
只能：大隱，隱於市。

社區的資源回收車時間固定在星期一跟四，晚上大約七點十五分左右到，
平時上班時間長，回家吃飯時間短，來去匆匆，無暇回收。
習慣收拾好垃圾後，趁休假時交給鄧媽媽。

大忙後，天氣忽冷忽熱，加上同事感冒，終於還是不敵病魔。
今天請了特休，看完醫師打完針後，繼續睡。
晚上滷了一鍋雞肉，把回收垃圾打包整理，帶到樓下，
鄧媽媽在機車停車場進出口斜坡等著收取大家給的資源回收，
把兩小袋回收資源交給鄧媽媽後，還有幾個因為地震掉下來破掉的杯盤，
得給資源回收車，索性坐在階梯上跟鄧媽媽聊天等車。

鄧媽媽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肉疣，應是童年時期營養不良引發的皮膚病，
每天中午飯後回公司，總會看見鄧伯伯騎著摩托車將整理過的回收垃圾，
用一個大綠網網住，綁在車後，咚隆咚隆的慢慢往前進，
網子裡，多是花花綠綠的寶特瓶罐、飲料罐。幾乎是三台摩托車的體積。
遠觀，像聖誕老公公背著大包禮物袋，煞是美麗。
鄧媽媽有時跟在一旁幫忙扶著，所以，配合鄧媽媽腳程，車速非常慢。
這場景，總會讓我不合時宜的想起外國婚禮，新人在禮車上加上瓶瓶罐罐，
張揚著高掛＂Just Married＂布條，沿路呼嘯而過。

聽說過關於鄧伯伯的故事，很模糊攏統的巷弄傳說，
不明原因，只知道兩老還要扶養一個孫子，沒想過深究。
儘管有資源回收車，社區裡的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給鄧伯伯拿去賣錢。
鄧媽媽是台灣人，很有禮貌，因為皮膚病的關係，全身黝黑。背微駝。
微弱的路燈照著，像舞台劇上始終處在陰暗角落飾演路人甲的人物。
遠遠打招呼，只看見鄧媽媽兩排整齊明亮的潔白牙齒跟兩顆眼珠子。
鄧媽媽有一搭沒一搭找著話聊：
「妳看起來沒幾歲？」
「有歲了。」
「跟我女兒一樣。不過妳看起來沒幾歲。」
我笑笑：「比較不操勞。」
坐辦公室的人，再怎樣動破腦袋，總還是在室內吹冷氣，
面對生活的艱辛度，不能跟勞力工作者相比。
「要幫忙帶孫子嗎？」
「要啊，我兒子的，他走了，到今年剛好十年。」
日子還要繼續，鄧媽媽的口氣平穩，略帶微笑，早已無力沉溺悲傷了吧？
「他幫人家載貨，被掉下來的天花板砸到頭，就走了。」
「有沒有靠車行？」
「沒有，他就是人家需要什麼就載什麼送過去，沒有靠公司啦！
　人家說逢九不過，他二十九，雖然都說三十歲，還是沒能逃過九。」
而言下之意，沒有保險也沒有撫恤金。媳婦今年三十二歲，好年輕。
如果還在，今年三十九，又是另一個九。
台灣人的習俗，男不過九，男人逢九，諸事不宜。
突然想起八月，落在頭頂上的兩片輕鋼架瓦片，而我，幸運無事。

聽著，沒有開口說話，鄧媽媽已經平復心情，何必無事惹塵埃？
「媳婦跟我們一起住，我跟鄧伯伯收資源回收就是為了養這個孫子啊！」
「鄧伯伯有退休俸吧？」
「有，他是廚房伙夫退下來的，領半年俸。」
可愛的鄧媽媽，一五一十告訴我半年領多少錢。一家四口，不夠用啊！
「還是要多少賺一點，我媳婦也有在上班，可是我們沒有跟她拿錢啦，
　她自己賺的，自己留著用，孩子是我們的孫，要加減幫忙養孫子啊！　
　我媳婦說她不再嫁，說不放心我們兩個老的，堅持住一起互相照顧，
　鄧伯伯都八十八了，過兩年也九十了，我們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看不出鄧伯伯都快九十歲了。身體挺硬朗。
鄧伯伯是因為軍中的訓練有素，大有泰山崩於前亦不眨眼的淡然，
鄧媽媽身上皮膚的不完美，也應該有一大段不愉快的生活經驗，
這一對經歷過戰爭的老夫妻，也曾經過許多不公平待遇吧？

卻是選擇看淡人生，笑臉迎人。

2010.11　奇摩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