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十二月下旬，我的右眼在一夜間滿天飛著異物，有像草履蟲形狀的，有像芝麻綠豆大的，有的則像是從被服裡蹦開的棉絮。此些異物恣情游動，忽高忽低， 忽遠忽近，忽然又像是急馳而過的飛行物，把個眼珠子鬧騰地十分『舞采繽紛』，就是不知曉這其中底細。我竟傻乎以為泡些枸杞之類吃吃即可了事，於是找來陳年枸杞子約莫半包，洗淨熱沖，這樣連喝兩天，似乎毫無改善。

兩天後，非但不見起色，眼珠子底部似看到隱約黑影，晃動的黑影。這黑影起初不甚顯眼，後來逐漸擴大，再擴大，晃著晃著，終於遮蔽了半個窗口，而且顯有持續遮蔽的勢頭。我見不妙，挪開了枸杞茶，迅即着裝往診所奔去。這一奔暗暗叫苦，想起今天是週日休診，眼科多已掩門息鼓，這會兒該上哪兒求救 ?

所幸在某大學附近尋得加班看診的大夫一位，連忙掛了號，並事先向護士稟報狀況，不過五分鐘的時間，這大夫便急急喚我先入內檢查。他這一急，直令我心頭一凜，我想事情真是不妙了 ? 此刻腦筋是一團疑惑，其中還掺和了一點沮喪。我悻悻然走入診間，隨著指示變換靈魂窗口與儀器的迎合方式，或看上，或望左， 或指右，或直視前方。

最後，這大夫拿起一具小手鏡直往我眼珠裡擠了擠、瞧了瞧，十分仔細的模樣。這樣又過了幾分鐘，結果蹦出幾句 : 『啊，視網膜剝離 ! 你中了樂透 ! 萬分之一的機率 ! 台灣每年大約兩千人吧 ! 』語句聽的出來有些不可思議。

『視網膜玻璃 ? 醫生，眼睛裡怎會有玻璃 ? 』

『是剝落的剝，分離的離，就像窗戶掩了窗簾，牆壁脫落了壁紙。』

『啊，那該怎麼辦 ? 』我顯然開始擔憂起來。

『現在馬上轉診，我馬上開轉診單，轉林口長庚，我會寫上兩個主治醫生的名字，記得要指名喔 ! 這兩人我熟。趕快去，不然來不及 ! 』大夫熟練囑咐 。

我被『不然來不及』這五字一驚，心想這視網膜剝離莫非攸關生死 ? 那代誌真的大條了 !

於是嚥了嚥口水，怯怯再問道 : 『大，大夫，為甚麼會來不及呢 ? 』

他見我面有懼色，大概是發現自己話語未傳達清楚，於是連忙又補了幾句 : 『別擔心啦，來不及的意思是說眼睛會失明而已。』

我倒抽一口氣，心想『失明』 ? 噢，那豈不比死了還痛苦 ! 這比之殺了我更難受啊 ! 所以懼色又變成恐懼的總和，我開始催促這大夫的轉診單。

他倒也明快，幾分鐘內寫了篇頗為詳盡的檢查報告，並附上一張小條子，上頭寫了兩個名字以及數個英文專業術語，此刻二話不說，交我手上，接著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默默地注視我幾秒，不知何意 ? 但這突如其來的眼神真把我的三魂七魄嚇出一身寒颤，心想這渾大夫莫非還懂點兒讀心術，已然看出我的憂慮 ?

不過這已不重要，現在的重點是我該如何將自己速速轉診 … 。(待續 )

林生祥 (大埔腔) / 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