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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究活成了「第三人稱」的自己
2019/10/20 23:43:44瀏覽2709|回應1|推薦18

接連兩天,我發了兩篇文章:《徐傑的午後》《王穎的午後》

這兩篇文章到底在表達什麼?

比起這個問題,可能更需要傳達的是「我想通過這兩篇文章表達什麼」。

所有的寫作背後都有一個主體,這個主體就是作者,作者是堆砌這座文字建築的主人。即使是非虛構寫作,主人的觀點,還是傳達了強烈的個人色彩。

就像關於二戰,不同立場的報導,訴說著不同的故事。你不能說這些故事肯定有的是錯的,有的是對的。他們可能都是對的,也可能都是錯的。

但你必須捫心自問,為什麼有的報導,在沒有查證的情況下,你肯定它必然是對的,而另一篇必然是錯的。

真正讓我們痛苦的秘密,正在於此:「真正讓我們痛苦的通常不是事實,而是我們的觀點。」

徐傑在收入上自己自足,他沒有穩定的關係,但這也不是他非常在意的事情。他有替代方案,可以通過聯誼之類的方式,認識新的朋友,建立所謂「正規的」社交。

如果他需要得到一些快速的滿足,他可以通過金錢交易,或是約炮軟體完成。

替代方案,使得徐傑保持正常的人際交往。我們是否可以因為他沒有和同齡人一樣,完成終身大事,就說是他的替代方案耽誤了他呢?

我們正在見證一個時代的來臨,這個時代用存在心理學家羅洛.梅(Rollo May)的講法,就是一個「性庸俗化」的時代。

羅洛.梅指的是70年代左右的美國,但當時美國面對性庸俗化的旋風,卻已經在另一塊土地上蔓延。

性庸俗化的主要特徵,就是把性跟愛徹底分開。

表面上,性更加容易取得,跟人作愛「沒什麼!」

但這種「沒什麼了」的感受,並不是一個人真的把性當成吃飯、拉屎一樣的日常瑣事。

而是一個人對愛的壓力太大,大到他想逃,於是他用一種自我隔離的方式,把感受壓力的心封閉起來。那一聲聲「沒什麼」,並不是勇氣的表現,而是一個極力想要壓抑內心恐懼的人在耍嘴皮子。

精神分析家阿德勒曾經說過類似的例子,他說有個媽媽帶了三個孩子出門,路上遇到一條瘋狗。

大孩子抱著媽媽的腿,跟媽媽說:「我好怕!」

老二一邊顫抖雙腿,一邊朝著瘋狗說:「我不怕!」

老三看著狗,一臉疑惑的說:「這條狗長得好像像根臘腸。」

這三個孩子,哪個孩子在害怕?

阿德勒的答案是,三個孩子都在害怕,只是他們安置恐懼的方式不同。

大兒子說出恐懼,企圖尋求幫助。

二兒子通過擺出不恐懼的樣子,想來個自我催眠。

三兒子逃避問題,試著通過逃避眼前有條瘋狗來消除恐懼。

那些徹底把性跟愛分開的人,他們就像阿德勒故事中的老二,他們給自己千萬個「性就只是性器官獲得快感的活動」、「沒什麼」來消除他們對愛的膽怯無能。

 

從精神分析到存在心理治療,雙方學者在分析「唐璜」這個西方藝術史上的花花公子代表時,都以他隨意的性,做為他的心靈始終無法成熟,承擔起愛的表現。

換句話說,看到誰都想上的唐璜,外表瀟灑,內心其實對愛膽怯的手足無措。但為了消除內心的恐懼,他只好屢屢對其他女人出手,通過這種性上面的征服,讓他從恐懼中短暫釋放出來。

這種恐懼帶來的緊張、不安等痛苦,因為時代也有變化。

比如在某個時代,一個男人需要展現出符合「男子氣概」的樣子,而生殖能力的表現,就是展現男子氣概的標準。這讓許多男人非常渴望生孩子,而且要生很多孩子,否則他就會非常的焦慮。

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封建時代,不分東西,男人會因為這種壓力而產生假性陽痿。

畢竟不斷跟妻子性交,卻生不出孩子,很可能隱含一個男人產生「自己很無能」的焦慮。

這種焦慮也可能變成對外的攻擊,比如有的丈夫指責生不出來是妻子的問題,卻不追究自己的毛病。

到了現代,恐懼的原因有了變化,這個變化已經和生育無關,而是跟男人的社會角色有關。

當結婚對男人有許多經濟上的要求,而這些要求隨著物價和房價的上升,變得越來越嚴峻。

再加上一些電視電影推波助瀾,搞得好像男人的成敗只有兩種,買得起房跟買不起房。

極端的成敗判准會造就一個結果,許多看來無法達到那條線的人,乾脆選擇放棄。

比如過去在面對失學青少年的個案,他們當中有不少都受困於家庭因素,有的父母離異,即使沒離異,也缺乏愛和足夠的經濟支持,更甭談嚴謹的家庭教育。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説明他們並不容易,因為他們從小到大承受的傷害,以及錯過的滋養,後續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才能讓他們走出來。

讓他們相信自己值得被愛,相信還有未來,相信社會上的人會接納他們。

有些人指責他們遊手好閒,是社會的毒瘤,要他們奉公守法,還要他們跟其他人一樣好好讀書,準備高考。

我以為,秉持這種論調未免可笑。

這就像歐美先進國家指責中國碳排放,已開發國家過去在走向強大的過程,必須依靠工業,當時這些國家製造出來的污染,對全球造成莫大傷害。

現在中國也在走向富強,這個過程無法直接跳過,於是那些製造無數污染的已開發國家,限制中國降低排放,以一個開發中國家的角色,承擔起已開發國家的排放標準,這無異是一種流氓行徑。

這些孩子要是在一個健康的環境下長大,他們自然有充分的機會發展成熟的心智,不管是知識上的學習,還是道德上的學習。

但他們過去十幾年都沒得到資源,突然要他們跟比他們上一個階層的人一樣奉公守法,給他們一個「公平」的機會。

他們過去都沒得到足夠的公平,要他們突然去服從另外一個公平,那永遠都不會是公平的。況且他們喪失的,有誰能補償他們呢?

既然沒有什麼人能補償他們,也沒有什麼人能保證他們有未來,社會上又明顯有些不接納的聲音。

這些孩子的厭學是對人生的抗議,也是一種放棄。

可是這種放棄,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有些人像徐傑一樣,他們從一種難以承受的關係中逃脫出去,尋求快速短暫的快樂。畢竟另外一種關係要面對的壓力更大,問題更多。

我們能指責徐傑沒責任感嗎?

那麼所有外遇的人都沒責任感嗎?或者反過來說,看A片的人相對來說比較有責任感嗎?

面對他人尋找生命的出路,給他們冠上罪名,我以為是最簡單而粗暴的偏見。

不說別的,好多年前開始,肥胖就取代抽煙、酗酒等致病原因,成為各國致力消滅的第一不健康因素。

我們能夠對體重失控的男女,用簡單粗暴的說法去責怪他們嗎?

比如有幾年,有些人把肥胖的人說成「連自己的身體管理都有問題」,嘲笑他們意志力肯定不行。

可是醫學研究證明,甜食確實可以刺激大腦中關於快樂的化學物質。更何況相較於身體的體態,通過飲食消除心理壓力,這不是一個人意志力不堅,畢竟壓力也不是他們自找的。

另一方面,某些人對自己的身材抱持完美主意,每天量體重,哪怕0.1公斤的變動,他們都會緊張的趕緊去健身。

這兩種人都活在某種壓力之中,因為焦慮而造成他們對身體上的過度反應。只有化解他們內心的焦慮,他們才能真正放鬆的、自在的生活。

通過買來的性獲得滿足,徐傑不道德的做法,有著另外一套道德標準。那也是很多人用錢尋找刺激,包括打賞主播、購買大量奢侈品的說詞,「我沒有傷害任何人」。

 

相對徐傑,王穎陷入另外一種應對焦慮的「模式」,她著迷於一種自我且孤獨的狀態。

她那套「最好的拒絕,就是接受」哲理,換個角度,其實是對和母親、文化之間的矛盾豎起白旗,用消極的方式回應外界對她的打擊。

這套消極的模式也出現在她對身體的使用上,比如她不戴眼鏡,將內心與外界的隔離,化為一種具體的模式。

但當我們看不清外界,也就無法看見自己的定位,進而迷失自己的處境。

我們和世界的關係是雙向的,就像導航。我們需要知道自己在哪裡,才知道我們該怎麼從腳下的位置,走向目的地。

如果我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們就不知道該往哪一頭走。

王穎的價值感,故做瀟灑的「跟誰發生關係都無所謂了」,實則她抗拒和人發生真正的關係後,產生的變形。

當我們不再對「真正」的關係,包括:「相互關懷」、「被愛包圍」、「無條件的接納」與「信賴」有所期待。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關係是必要的?反正一切都無所謂,那怎麼好就怎麼來算了。

這也是我觀察到的一種社會現象,為什麼選擇不結婚的人越來越多,除了越來越多人接受一個人生活的好,同時也有些人是被結婚連帶的問題弄得壓力很大、神經緊張,乾脆「不玩」。

但我們有權力指責不玩的人沒能力嗎?說他們懦弱嗎?或者說他們是失敗者呢?

比如王穎,父母相愛相殺多年,讓王穎對愛和婚姻的想像都破碎了。我們無法用另外一個人的經驗,取代她的經驗。

回到我們自己,社會的遊戲規則變了,就像考題變了,既然有越來越多人做了同樣選擇,表示新考題的難度非同小可。

羅洛.梅在《愛與意志》書中談到一個很重要的觀念,他發現:社會新現象的出現,往往暗示更加洶湧的浪潮即將來襲。

然而,心理學家過去往往等到浪潮來到,才意識到之前那些微小的新現象,其實已經給了預兆。

比如少子化的前兆剛出現,還有很多人沒有意識到後面的發展。

到這兩年,眼看人口負成長,養老金和社保的破產危機等,再去亡羊補牢,也許有效,但要付出的代價相對也會更大。

 

預兆其實出現的很早,一年的出生人口預示七年後,會有多少小一新生。而有多少小一新生,預示幾年後會有多少中學新生,跟著又可以預測大學,乃至於社會各個崗位的就業人口和缺口。

也就是說,通過教育統計學,預示著國家教育、職業、社會發展的大趨勢。

我們能夠記取教訓,但我們也不能把精力都放在檢討過去。

我們需要面對眼前的問題發展出新的方法,把當下活好。

 

徐傑和王穎,他們都陷在過去當中,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因為過去,放棄現在,不想未來」,這是很典型的心理困境。

我用「困境」,而不是「病」,因為這種困境不屬於任何一種病,讓我們心理不舒服,乃至於影響我們的生理,但這更像是一種失調,在失調中發展出一種自我保護的價值觀。

可是這種自我保護,是以放棄籌畫未來為代價。

一個人失去對未來的想像,不等於他活在當下。因為活在當下,是讓我們在需要的時候,對未來的畫面更清晰、更有信心。而不是啥也不想,無話可說。

那些虛假的瀟灑同樣如此,他們對明天無話可說,面對生活種種,如同一面空洞的網。

然而,虛假的瀟灑不是問題。但如果我們一面虛假的瀟灑,一面又在孤單的時候非常痛苦,渴望拯救,那麼我建議還是要尋求幫助,真的沒必要讓自己一個人承受一切。

當然這又回到開頭的矛盾,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求助,也不是每個人都相信求助有用。

有些人,已經發自內心放棄得救的希望。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電影《小丑》(Joker)讓那麼多人產生共鳴,不是因為小丑是個瘋子,而是他瘋掉的原因。

從小到大,小丑都沒有機會真正做自己,他的母親欺騙他,欺騙他有個偉大的父親,給他一個虛假的希望。

除此之外,小丑的母親還要他保持虛偽的樂觀,對誰都要保持微笑。

小丑最後的瘋狂,來自失控,卻也因為失控,禁錮的靈魂才得以釋放與解脫。他終於不用再活給母親看,笑給別人看,他終於可以勇敢的展現內心的負面想法。

 

我想到前幾天最讓人遺憾的新聞,韓星雪麗(崔真理)的自殺。

人生在25歲嘎然而止,從11歲以童星出道後,雪麗一直活在公眾的眼光中,承受別人對她的移情與投射,包括不少網友的攻擊。

雪麗沒有穿衣自由,穿胸罩本來就不舒服,但她穿不穿胸罩都會被放大檢視。

看著她一直保持著充滿勇氣的樣子,一方面維護自己的觀點,另一方面又得保持公眾人物的和善。

雪麗最後沒有變成小丑,她選擇把笑臉永遠留給觀眾,把真正的自由留給自己。

我想任何人的離開,如果我們都無法從他身上學到一點教訓,或許對死者才是最大的不敬。

當我在書寫徐傑和王穎的故事,我想起好多讀過的書,自己的朋友,以及經歷的來談者。

然後就在這段時間,雪麗的「決定」,讓我只想再一次的說:「如果你想要自由,現在就去要,因為自由雖然是一種權力,但自由無法避免與他人之間的衝突。為了自由,可能需要流血,需要面對難堪的結果。」

就像你要跟父母爭取延後門禁時間,你可能得跟他們吵一架。

如果你希望另一半別只當提款機,也要負起照顧孩子的責任,你可能得撕破臉。

如果你想去你真正想去的地方,你可能得放棄一屋子的電子產品,才能背負起一只能輕鬆上路的行囊。

我知道我說的這一切,有點像是故事。

但在我爭取自由的經歷中,只有真正嘗過自由的滋味,才知道自由的可貴。

 

要是徐傑和王穎,他們都能用真實的自己,去和對方相遇,會不會他們就能給彼此一個擁抱呢?

每個午後,每個故事,每個人,每次相遇,都象徵一個機會,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錯過機會,錯過自己,錯過新的情節,直到午後過去。

你活得像徐傑,還是王穎?

用第三人稱的方式書寫自己的故事,卻不願用第一人稱的角度活出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但我希望在你完全被痛苦征服之前,記得求救。

求救不是在一口井裡等人救援,好像我們生來軟弱。我們都是在成長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受傷,又在懵懂中療傷,尋覓面對明天的可能性。

有太多未解的壓力,不是我們當初不夠聰明,所以走那條路,畢竟沒有誰生下來就什麼都懂,像沒喝過孟婆湯似的。

「第三人稱」的活法,或許可以讓我們從深刻的痛苦中跳出來,彷佛把一切感受都加以遮罩。

因此,求救的目的不是因為別人比我們強大,更不是非得承受過去的痛苦。

求救而是為了走出去,為了有人拉我們一把,帶我們上路,把我們帶出迷霧,重新回到自己的節奏,重新看見我們確實擁有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所有的幫助都是一種陪伴,無論我們幫助他人,或他人幫助我們,幫助者也僅僅是陪伴者。

不過在那之前,如果你想繼續待在井裡,那就待著吧,直到你覺得準備好了。

對於自殺這件事,如果你經常想自殺,我想說告訴你:「自殺的理由沒有自殺本身重要。」

因為活人才會去想自殺的理由,去討論一個人為什麼自殺。

自殺就是死亡,對死者來說,一切都結束。

不得不承認,對內心極度痛苦的人,這是一種解脫。

( 心情隨筆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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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畝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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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1 10:53
用第三人稱寫件,
較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