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的演奏會影片，是我放鬆常聽的曲子之一。

來自法國爵士鋼琴家Michel Petrucciani，他患有「成骨不全症」（Osteogenesis Imperfect）。這種病是一種遺傳性疾病，患者又被稱為「玻璃娃娃」。

Petrucciani身高約莫100公分，手也因為疾病而變形，也因為疾病的折磨，36歲就離開人世。

他會學琴，一部分因為他的雙親是音樂家，一部分因為家裡不希望家醜外揚的心態，Petrucciani小時候幾乎無法出門，於是他只有彈琴這項娛樂。

Petrucciani的演奏以真誠著稱，並且如果不是看過他的資料和視頻，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的演奏技巧，來自這樣一位患有缺陷的人。

你說，對Petrucciani來說，溫柔是什麼？不溫柔又是什麼？命運給了他這副軀殼，他的家人對他的態度，音樂就像他的藥，同時又是他的利刃。

以前當一個人在夜裡煩躁，我可能會對他說：「如果你是溫柔的，夜色就是溫柔的。」

用哲學來說，這是一種唯心論的觀點。

有些人喜歡拿唯心論的調來說事，比如常聽見的「心靜自然涼」。

然而，一個人的好壞，只有那幾樣模版嗎？只有媒體宣傳的某些成功形象，才值得追求嗎？人生幸福只有一種型態嗎？

有些人情感表達的自由，就在成長的過程中被類似的方式消磨殆盡。哭泣不對、脆弱不對、失敗不對……

同時又被灌輸哪些才是對的，成功是對、有錢是對、人前微笑是對、乖巧是對、XX歲之前結婚才是對……

我記得小時候，會聽到大人恐嚇一些吵鬧的孩子，跟他們說：「再哭就會被員警抓走喔！」

「原來哭泣是犯罪啊！所以員警叔叔要來抓我。」

如果孩子這麼想，因為害怕止住了哭，他可能就永遠無法相信自己有權力在悲傷的時候，用哭來表達。

他會感覺哭很羞恥，因為大人告訴我哭泣不對。

回頭來說，無論是在諮詢，或者人生的道路上，許多人的故事讓我體會到，即使一個人不是溫柔的，即使夜色不適溫柔的，那又如何？

強求溫柔，就像在說溫柔是好的，是對的。可是有些人的本性不是溫柔，如同前陣子有個新聞，遊客的孩子在草原被一頭豹吃了。

豹錯了嗎？殘忍與血腥是牠的本性。一頭被豢養的豹，才會對自己的本性張揚起來，感到疑惑和矛盾。

又像玫瑰，玫瑰有刺。當你採摘玫瑰，你的手被刺傷，這代表玫瑰是有缺陷的植物嗎？

這讓我想到心理疾病從未停止的爭論，就是「什麼是病」？

有些病，為什麼由少數人來定義。

比如同性戀，曾經被記錄在DSM（精神疾病與診斷手冊）前兩版中，直到1973年被去除。

每次有新的版本，經過專家議定的內容總會「增加」或「減少」某些病。

比如有種人，就像電影007中的J龐德，或是影集應召女友中的克莉絲汀。

即使已經有物件，還是不斷追逐下一個物件，無法對一段關係保持長期的忠誠。這被心理學家稱為「卡薩諾瓦綜合症」（Casanova Complex）。

但這並不如字面上所顯示的，就是一種心理疾病。

如英屬哥倫比亞大學Robert Hare教授所言：「你不能說一個男人，或是女人睡遍全世界，就說他是個神經病。」

人類創造了許多制度，也創造了許多政治正確的名詞。

但當中有許多都隨著時代的發展在消亡，許多曾經被認為是不對的、有病的定義，曾經被少數人建立起來，後來又諷刺的被少數人推翻。

這並不意味著人生就沒有對錯，終究所有我們的選擇，包括做我們自己，都要面對相當的代價。

比如當我們辨識出一個人確實不愛我們，而我們渴望從他身上得到的是愛，那麼離開一位卡薩諾瓦，是我們能為自己做的選擇。但這是否說明類似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就是「不對」，「病態」的呢？

比如創造神奇女俠的作者，心理學家馬斯頓教授（William Marston），他本身是一位BDSM愛好者，和同樣作為愛好者的妻子與情人生活在一起。

我們不一定會認同馬斯頓，但我們可否因為我們不認同，就說對方不對或有病呢？

反之，社會推崇史懷哲、雷鋒、德蕾莎修女等人物，但如果我們做不到他們的程度，就表示我們不夠善良嗎？

當某些人告訴我們，幾歲該讀書、結婚、聲孩子的時候，不做就表示我們不對嗎？

定義是簡單的，人是複雜的。

真正使我們生活快樂的，不是對或不對，而是我們到底是誰？就像如果我是一隻鳥，我能享受飛翔的快樂，但我沒辦法跟魚一樣游水，我見到魚就該自卑嗎？

人生在世的難處，誠如蘇格拉底所言，就在於我們永遠得帶著思辨的態度，去面對各種形形色色的價值觀。

雖然有多真假對錯，隨著時間在改變，但有兩件事不變。

第一件事：一個人存在的本質，不應該簡單由另外一個人去定義。

有些時候，煩躁就像一口熱辣的酒，給予我們生活不同的滋味。

並且我們不知道今天的煩躁，可能會給我們的生命帶來哪些成長。

又好比人生中曾經有過的挫折、創傷、忘不了的人，經歷這些反而使我們成為今日的我們。

第二件事：現實生活中，做自己絕對不是容易的。

心靈雞湯常說「做自己」，但做自己並非隨心所欲，那其實是個自我辯證的過程。有時我們在失意中認清自己，在贖罪的過程中實現自己。

代價總是要付的，但如果因此在我們感覺不對的時候，我們還是悶著頭去做，有天我們走別人要我們的路，我們不開心、後悔了，這也無法使我們卸下責任。

無論你怎麼曬你的朋友圈，怎麼在同學會上吹。人生苦樂的答案，你活得是否真的幸福快樂，一切都會在你一個人的夜晚顯現，無所遁形。

如果一件事，你知道自己錯了，或者無法肯定對錯，就算真的沒有人知道你幹了什麼，糾結的時刻還是會跟隨著你。

Petrucciani可以一輩子躲在家裡，可是他選擇走出去。

對我而言，讓他的天賦被世人看見，並不是他帶給我最大的啟示。而是當他走出去，某些人不敢注視他，那一刻我才知道，畏懼不是由外表的高大與矮小決定。

做自己，不一定要等，也沒必要為了滿足別人而拖延。

所以，當你不想是溫柔的，你可以去做；當你希望自己是，你也可以去做。

成為你自己，而非只能是溫柔的、乖巧的、他們要你成為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