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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幫助遭受暴力的受害者,面對心理創傷?
2017/11/20 15:29:44瀏覽1849|回應0|推薦18

討論「江歌之死」的文章很多,但文章的主角不是江歌,而是江歌的母親和她的生前室友劉鑫。

比起已經無法挽回的生命,對諮詢師來說,如何幫助還活著的人面對創傷,逐漸恢復生活的機能,比起站在法律或道德的角度,去討伐任何人,更有實質的意義。

當我們身邊有人遭逢不幸,面臨喪失至愛的傷痛,我們該如何幫助他們走出來?我們該如何有效的給予關懷,而不是徒增他們的悲傷?

首先,我們可以檢視一下身邊那些隱形的傷者,他們可能從未呼救,卻亟需旁人的幫助:

一、扮演超人的人

我有位朋友的母親,長年工作、家庭兩頭燒,但她兼顧的挺好,業績斐然,兒子各方面都很優秀。

但不久前,她被診斷出第三期的子宮頸癌。看到報告,她痛哭失聲,對醫生和陪伴她的兒子,第一次談到過去兩年身體的種種不適。

為了工作和家庭,她堅毅的精神力量讓她一直忽略病痛,甚至感受不到病痛的影響,直到病痛生了根。

巴黎高等商學院社會學教授勒諾瓦(Frédéric Lenoir)談到,人天生具有「適應性」,也就是因應環境,使自己生存下來的能力。

適應性的高低,基本可以說是一個人忍受痛苦的能力。好比在報導中,江歌的母親很堅強,讓人欽佩,讓人動容。

但適應性高的人,卻可能為自己帶來負面影響,勒諾瓦說:「我們因此能夠適應不幸,從而不再追求幸福;或者自認為足夠幸福,而不再追求改變。」

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人看起來比任何都堅強,但卻也比任何人都不幸。

因為堅強的人,往往更能忍受痛苦,卻也因此當一般人都選擇逃跑,或者尋求安慰時,他還在一個人苦撐。

 

二、沈浸負面信息的人

當我們經受心靈的創傷後,我們的大腦往往會為了避免危險,把注意力更加關注於負面的事件,把注意力放在有關危險的、痛苦的、讓人不快的消息上,使我們沒辦法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積極、正面的事情上。

現代社會的焦慮,充斥在網路各處,最近兩個月已經有無數關於留學生失蹤、喪命的新聞。這陣子先是幼稚園虐童案,緊接著是江歌之死的報導,然後這兩天又有教師被學生刺死。

這些消息的曝光,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讓人感覺生活環境是不安全的,而不安全感越強,我們反而越會去注意更多負面的消息,進而使我們的不安全感增加。

這是人的適應性最吊詭之處,當我們覺得社會不安全,當有人告訴我們其實社會是安全的,我們反而會去找各種不安全的證據,去說服他,同時強化自己的信念。

因此這時我們可能需要意識到,我們正在讓自己正在適應不幸,並且強化自己去相信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幸。

好避免最終我們成為一個由內而外,都徹底成為不幸的化身。我們不再相信有幸福的可能,同時告訴別人:「你們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三、逃避選擇的人

經濟學家認為,做選擇的其中一項成本,就是放棄其他機會,這被稱作「機會成本」。

選擇的因素又可粗分為內、外兩方面。

外部因素,正如美國社會心理學教授施瓦茨(Barry Schwartz)所述,往往關於選擇的資訊越多,我們意識到的機會成本會越大,於是我們就越難做選擇。

內部因素,當我們處於消極情緒的時候,我們更容易注意到消極的資訊,並且考慮的層面會趨於狹隘,致使更容易做出後悔的決定。

然而,成長的代價就是學會做選擇。

嬰兒時期,嬰兒不用作選擇,等大一點,選擇越來越多,我們會發現能力跟不上選擇,反成負擔。

負擔很大的結果,就是對選擇產生逃避。

譬如從過去二十年的資料來看,國內男女結婚的平均年齡不斷往後推遲。結婚前要經過多少次戀愛,換過多少次伴侶的數量不斷增加。

與其說結婚的成本很高,不如說選擇的成本很高。

所以有的人單身是因為他真的喜歡,有的人則是表面上活得瀟灑,背地裡卻可能非常孤獨。

 

四、言論總是極端的人

網路上過激的言論為什麼那麼多。某部份的原因在於,網路發言不用考慮機會成本。

你在現實中抹黑另一個人,他能告你,你可能得付出代價。但網路上千百人去表達一個觀點,往往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需要負責。

有些人的發言是對事件本身的評價,但有些人則是通過各種類似事件表達他自身的痛苦。

因為現實生活中,他可能是無力的:

同事指使他做什麼,他心裡不甘願卻微笑答應。和一群自己內心瞧不起,老愛說別人閒話的閨蜜在一起,卻連聲附她們。在網路上想要想要殺死某某人一萬遍,在家對爸媽,出外對老師、同學或路人,連個「不」字都講不出口。

曾經對自己無能為力,甚至對身邊的人見死不救,只因現實生活中,失去朋友、喪失資源、可能被討厭等代價使我們畏懼。

這種畏懼會引發強烈的自責,自責會引發負罪感,而負罪感會沈澱成「羞恥感」。

進而,羞恥感會使自我價值感低下,會讓讓一個人覺得自己非常沒用,對自己做出自我攻擊。

當自我負擔不了這種攻擊帶來的難受,攻擊的方向就可能轉向外部,轉而攻擊別人,去轉移對內的羞恥感。

 

五、經常自我攻擊的人

羞恥感不會放過我們,心理學家弗洛姆(Erich Fromm)在《逃避自由》中也談到,當我們處於強大的不安全感中,我們就會放棄對自己內在的初始連結,轉而尋求對外的「次等連結」,通過從眾以獲取自我內在欠缺的力量。

正是社會動盪不安,人們更會順從他人,使自己受到支配。使自己在順從底下的自卑感、無力感、微不足道感得到轉移。

但當這些感受太強時,還會使人產生自我攻擊,做出自我虐待的舉動。譬如有的人明明知道喝酒傷身,還是一面酗酒,一面自怨自艾。

並且如佛洛姆所分析的,施虐與受虐都是這種無力感的展現。在《逃避自由》中,他提到人們會用「合理化」的方式,去促使自己認同施虐與受虐的存在是正確的。


 

§ 創傷與復原

無論我們在網路看了什麼,最終我們還是得離開螢幕,去面對現實中的困境,以及我們內心的傷口。以下幾個原則,同時也是處理創傷,我們可以幫助自己或他人採取的幾個步驟:

原則一、面對自己真實的感受

現代神經醫學的研究顯示,當我們旁觀他人在受苦,我們大腦中關於疼痛的部位也會產生反應,這可能是「感同身受」的來源。

弗洛姆提醒人們,人們時常混淆兩種感受,一種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感受」;一種是相信自己擁有,實際上並非如此的「擬似感受」。

我們看到江歌的新聞,很讓我們憤愾,這表示我們具有對他人基本的同情心,這是好事。表示我們還不冷血,並且我們對公平、正義還有追求。

然而,當我們過份沉浸在他人的處境中,就像前述第二點,我們會將自己內在的各種不好的感受轉移出去。然後我們就不用面對自己真實的感受,以及引發我們真實感受的真實問題。

久而久之,我們會更加專注外在的各種負面新聞,然後我們會離自己的感受更遠,並更加習慣通過網路,而不是現實生活的行動去改善我們的處境。

因此,建議每天都要給自己一定的時間,至少一個小時去好好想想今天做了什麼,以及每一刻的感受。

畢竟我們更需要為自己的選擇做決定,而新聞事件往往我們根本沒有能力去做決定。

 

原則二、還原悲傷

當我們願意面對自己的感受,這還不夠。

我們需要進入第二步,讓負面的感受流動。流動剛開可能讓我們感到被攪動,不舒服,但流動才有可能讓那些負面感受連帶的負面情感流出去。

如社工師馮以量在《允許悲傷》中對於失和家庭中,那些被隱藏的負面情緒所寫的評述:

 

其實哀傷想要離開這個家,因為幸福在家門口等了多年,希望來代班。可是這家人把哀傷隱藏起來,它便沒有管道離開這個家庭,也沒有位子讓幸福來接班。

 

在抑鬱症的治療中,研究發現有一半左右的抑鬱症患者往往會在接近痊癒前停藥。

因為抑鬱症可能已經陪伴患者多年,即將痊癒反而會讓患者產生一種複雜的情感,彷佛要和熟悉的那部份自己徹底分離,自己可能不再像自己。

這當中包括原本因為抑鬱,身邊的人可能對自己更寬容,並且得到某些社會援助,都會因為痊癒而消失。

這意味著生活將有大量的轉變,可是抑鬱症的患者不見得已經準備好面對這些轉變,反而這些轉變本身,比起痊癒可能帶來的好處,更讓他們畏懼。

如文章開頭第一點所述,人內心的過度防衛,可能使我們不去面對自己的負面感受。

即使我們不再說它,不再感受它,哀傷並不會離我們而去,而是繼續佔據我們的內心,使我們沒有辦法給幸福挪出位子。

所以很重要的就是,我們不只是回頭感受自身,還要讓悲傷流動出去。

看見江歌的母親願意把他的悲傷表達出去,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卻是走向復原的重要一步。

你呢?你願意表達出你的悲傷與痛苦,取代攻擊嗎?


 

原則三、認清我們不可能得到補償

哈佛醫學院精神病學教授赫爾曼(Judith Herman)在《創傷與復原》中談到,面對創傷的必經過程,有兩個艱難的部份。

一個是瞭解我們永遠不可能得到補償;另一個是復原的時間沒有日程表。

從心理諮詢的角度來說,「同情心」和「同理心」的差異就在這裡。

  • 同情心:對方的感受,引發我的感受。好比看見別人被劈腿,想起我們自己被劈腿的經驗。
  • 同理心:我真正的體會對方的感受,從對方的角度哀悼。

如江歌的案子,無論我們殺死多少人,懲罰多少人,都沒有辦法彌補失去孩子的傷痛。

更何況,就像有時我們很悲傷,旁邊的人聽了好像跟我們同仇敵愾。但他們並不是真的感受到我們的悲傷,只是我們的悲傷喚起了他們內心的悲傷。

我們可以這麼做:

  1. 寫感受日記,把自己主觀的感受,以及什麼引發我們的感受寫下來。
  2. 把我們即刻的情緒寫下來,但不要發表在網路上,等我們心情比較平靜之後,再拿出來看。回想那時的感受為何劇烈,對比現在的感受有何不同。
  3. 尋求積極的支持團體。

網路上自然很容易找到跟我們想法類似的發言,這會形成「同溫層效應」,也就是找到同類,並因為身邊都是同類,更加強化自己的負面情緒。

因此,尋找比較正面的社群,尤其是跟我們想法不一致的社群,試著聆聽他們的說法會很有幫助。

 

原則四、給自己更多時間

無數次來談者告訴我,希望「明天就能忘了他」、「下個禮拜一就能上班」,但正如赫爾曼的臨床經驗,復原的歷程很長,長到不存在一個時間表。

正是因為不存在復原的特效藥,我們只能盡可能利用各種方法去化解我們的負面感受。

尋求諮詢,尤其是互助團體的幫助,使我們更好的讓自己的感受流動,在壓力中得到支援,使我們努力讓內心被不幸籠罩的區域,漸漸打開門窗,讓幸福的光得以照耀。

 

§ 結語

正如波士頓大學精神科教授范德考克(Bessel Van der Kolk),通過神經科學的研究顯示,只有很少的心理問題是理解不足的結果。

當我們大腦中的警鈴大作,發於理性的洞察根本沒用。

他曾舉出一個例子調侃,有位多次參加情緒管理課程的人,跟範德考克大力推薦他上的課,那個人表示課程中學到的情緒管理技巧都很棒,不過通常只有在不生氣的時候有用。

當我們面對內心的痛,理性並不能在情感的動盪中幫助我們,因為這時我們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比起理性的聲音,這時我們需要情感的連結,去幫助自己和他人走出來。

然而,我們需要的可能是更多正向的情感,我們需要更多正面、積極的聲音,把我們的力氣用在關懷受傷的人,幫助如江歌母親的傷者。

至少,我以為這是一位諮詢師該做的:

更多人需要的是關懷與療愈,而不只是得到情感的宣洩與轉移。

( 時事評論兩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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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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