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靖巧

「回來了。」他拖著疲憊的身軀進家門，本來不想開口的，但是老婆說這是禮貌，要給兒子當榜樣。兒子也才兩歲，連話都說不清楚，懂什麼叫禮貌？他邊想邊搖頭。

「了了了。」兒子見到他，開口接他的話延續著尾音。

他癱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轉台器，不停地按壓，由幼幼台直到新聞台。電視螢幕裡左下角的時間是九點二十八分，距離下班時間已經超過四個多小時。想起這該死的責任制，連半毛加班費也沒有就火大。

兒子走到他身邊，試圖拉起他的手，走向擱在一邊的腳踏車。

他皺眉，現在真的不想動。

「吃過飯了嗎？如果……」老婆從浴室出來。這個時間點應該是要幫兒子洗澡，之後會哄他睡覺。

「嗯。」他打斷老婆的話，也不想再從嘴巴擠出任何字句，就讓腦子放空吧。

有個煩人的感覺還在，兒子更加用力地拉扯他的手。

老婆明白，抱起兒子朝浴室走去。

「澡澡，澡澡。」兒子大聲歡呼。

「各地降雨機率：嘉義30%、台南30%……」新聞主播底下的跑馬燈沒閒著，讓人無法集中注意力。

新聞主播那開開合合的雙唇究竟說了什麼？

究竟說了什麼？昏暗的燈光下，組長的紅外線在powerpoint上亂竄，耳朵聽見的業績，眼睛看見的數據，卻怎麼也進不了腦袋。

「經理說，月底前要是達不到業績，除了扣錢，可能還會裁員……」組長說完，揮手示意要開燈。

結論早就知道，卻得坐在這裡開會，雖說是討論，實則訓話。他心裡嘀咕著，還等裁員哩？都走人了吧！在員工遞減的情況下，個人的工作量相對提高，工作時數強迫增加，不僅如此，業績目標還每月漸增，說穿了，根本就是變相減薪。對於這樣的威脅，他有些麻痺，卻不得不假裝緊張。

緊張！？他的手汗莫名地分泌。

「林先生，情況有改善嗎？」醫生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他吞嚥了口水，「還有流血。」

「是喔，痔瘡應該不會拖這麼久，排一下時間照大腸鏡，擔心會有其他的問題。」醫生嘴上說著擔心，眼睛卻仍盯著電腦螢幕，「還是先吃藥，護士再跟你約時間。」

「就這樣？」他問的同時，思緒跌進恐懼的深淵，其他問題！？

「嗯，等檢查再看怎樣。」

他站起來，想再多問，卻不敢再開口，只是跟著護士走出診間。

有十分鐘嗎？好像連椅子都沒坐熱。請了二小時的病假，被組長念了快半個小時，而剛剛在門外候診，少說也有半小時。就這樣！？

「啦啦啦……」兒子光著身子在客廳跑。

他揉眼適應一下客廳的光線，兒子剛好跑到他身邊。他伸手把兒子抓起來，兒子扭動身體想掙脫。

「再不乖就丟出去，不要了。」他拍打兒子光溜溜的小屁股，帶點怒氣。

「別這樣，講那些做不到的威脅。」老婆接過兒子，拿著浴巾擦拭兒子的身體。

「嘻。」兒子從老婆的肩膀探出頭，對他扮鬼臉。

「你……」他正要開口，不知情的老婆將兒子抱起，朝房間走去。

他自討無趣地摸口袋，沒菸！再打開一旁的公事包，也沒菸！

「我出去一下。」他大喊，也聽到老婆應聲。

當他走出便利商店，一陣大雨急下，有如SPA池的強力水柱，讓他嚇得倒吸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電視新聞的跑馬燈「台南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