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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三)
2010/07/01 16:11:00瀏覽1398|回應0|推薦3

 

為此,曾大夫再度重新仔細的研究他的病歷和所有照過的片子。

    有一天,曾大夫突然找我去談話。他說依他個人的看法和研究過片子的結果,外子不像只是單純的椎間軟骨突出。我立刻追問他:「依您的判斷,外子除了椎間軟骨突出之外,還會是什麼病呢?」他說他懷疑那不僅是軟骨突出,很可能是一種轉移性的腫瘤。霎時我的腦子一聲轟然,如晴天霹靂。「轉移性的腫瘤,不就是癌嗎?難道會是絕症?不會的,他一向如此善良又活得如此健朗的人,怎麼可能呢?」我心中恁地也無法接受。當時只覺得整所醫院,包括曾大夫都在旋轉,突然天空一沈,群星就在眼前閃爍,我知道我即將昏厥過去。但是當我想到躺在病床上好無助的外子,以及兩個正要邁向大學門檻兒上日夜拼命啃書的孩子,亟需我照顧的時候,我勉強支撐著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去。」同時我立刻想起志純好友說過的一句話:「事情來臨了,要勇敢面對它。先用智慧解決,不能的,交給時間。不要陷入疑懼的泥淖,不要被過度膨脹的憂慮攔截。這樣,生機永遠與你同行。」於是我極力鎮定下來,和曾大夫研商給外子醫療最有利的途徑。

    曾大夫說,如果現在開刀,起碼可以證實是否確是一個腫瘤,若不是腫瘤更好,若正如他所判斷的是一個轉移性的腫瘤,至少可以知道是屬於哪一類的瘤,甚至或許可以找到原發處在哪兒。我再度請教他,若確是轉移性的腫瘤,開刀除了能讓醫生確定是屬於那一類的瘤之外,對他有什麼別的幫助嗎?若沒有幫助,豈不是更加速縮短他的生命?曾大夫不否認這一點,因此他要由我自己決定開刀與否。我當時真是難以決定,他隻身在台,唯一的親人,除了我和孩子之外,就只有一對年邁的叔父嬸嬸。但是為了尊重長輩,我也在電話中請示他們的意見,他們表示,生命攸關,也拿不定主意,還是要我自己作決定。最後我要求曾大夫,請其他各科醫師會診,並作更進一步詳細的檢查,如果確定是癌,我再做決定,我無法只為了證實是否為轉移性的腫瘤而貿然接受開刀。

    曾大夫也如我所願的請了各科醫師來會診。各科醫師都在病歷上簽註意見。其中骨科主治醫師的看法是,不管是不是腫瘤,拖下去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越快開刀越好,否則這樣長期壓迫下肢神經,將來勢必會下半身麻痺,大小便失禁。咳!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這段會診期間,外子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無以計數的痛苦檢查,如:骨髓穿刺、電腦斷層攝影、胃鏡、腎臟攝影、驗血、驗尿、氣管鏡等等;其中作氣管鏡檢查時因手術失敗,導致他連咳了一個禮拜的血塊和血絲,我心疼得真想把那個手術醫師宰掉。

    檢驗報告單如一本案頭精裝書那麼厚,最後報告顯示:骨髓中已滿布惡性細胞,這無疑已判了死刑。我的心像掉進大海裡,一直往下沈,卻又極欲找到一根浮木。所以仍不死心,我親自去請來神經外科主任王有智大夫;西門國小李校長知道了外子的情形,也立刻請他的女婿——神經內科主任曹汶龍大夫前來幫外子會診:結果他們兩位主任的看法一致,確定是轉移性的癌,但不知原發處在哪兒。我問他們,外子還有多少時間?如果現在開刀來得及嗎?他們說照這種情形看來,最多大概只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換句話說,已到了末期。開刀只有加速他的死亡,況且他的時間不多,年齡也一大把了,不必冤枉挨這一刀。他們建議:不如讓他精神愉快的度完這段人生旅程。

    天哪!無情的判決,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了。世上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實嗎?

    痛苦、絕望、恐懼、死別的陰影,分分啃噬著我的心靈,秒秒糾纏著我的思維。想到二十年來,朝朝暮暮的相依相伴,如今面臨勞燕分飛之際,怎不令我傷心欲絕?尤其一向已習慣的倚賴著他,而今,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就要倒下去了,我該怎麼辦?

多少次,我悄悄的仰首問蒼天,我的生命裡,一定要有這份殘缺,才能顯得可貴嗎?穹蒼無語!我又俯問大地,但它卻似幽靈般的置之不理。抑不住的淚水,像決了堤似的傾瀉而下,不管路上有多少行人多少車輛,每當我一離開病房,跨進電梯開始,就盡情的哭著……一直哭到家裡。

那時就像失了舵的船隻,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每天清晨醒來,只有一個意念,就是打電話到醫院去給看護小姐問外子的情況。而外子每每在接過電話後,第一句話總是先問我夜裡有沒有睡好?孩子好不好?我只要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還活著,心裡就感到踏實了許多。而他竟然還不知道他即將遠離人世。

這段期間,多虧秀菊和依璇為我代課,也感謝校長和廖主任在行政職務上替我擔待,讓我能抽出更多的時間去陪外子。知道他愛看書,尤其是古文之類的書籍,我就帶了幾本書去給他看,其中最讓他愛不釋手的就是「古文觀止」和「唐宋詩詞賞析」。住在同一病房的前金門街郵局局長嚴先生,知道了外子的實際病情,總是忍住自己的痛苦,時常設法逗他開心;每當見到我憂心忡忡的走進醫院,他就糗外子:「吳市()長,你和你太太是一時不見如隔三秋,早上剛打完電話,現在又來陪你,唉!真羨慕你呀!」外子馬上回敬他:「誰像你呀!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然後兩個人你一唱我一和的唸著:「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接著兩人哈哈大笑。有時看著他們兩個老頑重,能在病痛中談得這麼開心,又能在苦中作樂,倒也叫我忘卻半日憂愁!(待續)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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