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 著  馬拉格計畫  摘錄

序：每日、每晚，像鋼琴家坐在琴前，我坐在書桌前---- 遷此瓊斯

    海岸(紐約長島)四閱月，沒去看過海----

P.010   路工

    1、良儷：外州人、紐約人哪會有這份古風。

    2、口哨：心靈有時像杯奶，小事件恰似塊方糖，投下就融開了—

    3、嘩笑：僅是背影，怒意、怨意、羞意、慚意、混和著顯露----

             原來一個人的背影是這樣有表情的。

    4、雪禮：大雪之夜的翌晨，向我微笑而致禮的路人都是美洲人，

         歐洲人。一個個神色峻峭而淡漠的中國人，小步急走在美國

         的雪地上，其祖先是最重禮貌最善微笑最懂賞雪的中國人哪。

    5、鄰嫗：老太太，背已駝、支著拐杖，坐上車，突然絕塵而去---

    6、險象：格林威治村算是紐約最有逸致的區域了，但還是險象環生。

    7、仙子：瓊美卡四季景色可愛，散步中，遇到兩個不知是商人還是

             仙子的串腕鍊、項鍊的小女孩。

    8、路工：＜博愛＞這個觀念，人人以為＜愛＞是主詞，其實＜愛＞

         是艱難的，一倒翻變成怨恨，而＜博＞則既博之後，不會重趨

         於隘，觀路工，我得到一項快樂，悟道：＜博＞真正是主要的

         ，＜愛＞突然假借了名義。

p.021  兩個朔拿梯拿

   1、慘魚：雕刻家埃里克森依安徒生童話鑄作的青銅”美人魚”屈膝

        坐在丹麥哥本哈根的海邊，望著海，讓哥本哈根成為世界名城

        ，她的熱情、忠貞、懿德，帶給丹麥愛的道義，犧牲的榮耀，

       還帶來川流不息的旅遊者，增加了丹麥人的財富。可是她被丹麥

       青年人鋸走了頭，20年後又被兩個年輕丹麥小子鋸下手臂---

   2、聖驢：巴西男人-達米奧說：「驢子是象徵人道和貧困。」牽驢子

        送給教皇，教皇堅拒驢子進入聖場。

        1984年達米奧汽車司機宣布競選巴西總統，發表演說：

       「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激勵我為飢餓者和受壓迫者

        站出來說話！」純為民主作貢獻，呼喊”和散那”，

        等待  耶穌來！

   3、臭蟲：--菲律賓人吃臭蟲，當春藥，讓我不願再待在菲律賓寫啟迪

        民智的論文而離開了菲律賓，想到少年時留過「菲律賓式」髮型

        ，也感到噁心。

   4、枯花： 30年前英國劍橋大學有十位希臘青年到劍橋遊學，到劍橋

        攻讀文學的各國學生都是希臘狂，興奮得要命，圍上去握手言歡

        ，心理全不是滋味，劍橋學生對來留學的猥瑣、傖俗、難看的

       希臘學生不滿，向H教授訴苦，H教授回說：「枯萎的花，比枯萎

       的葉子更難看。」三十年後，我再來希臘，我看希臘的物，不看希臘

       的人。

   5、小燭： 到維蘿那憑弔茱麗葉之墓，再去世界最壯麗的劇場，九時開

        演，照明全熄，2萬5千枝小燭霎時點著，一人一燭一靈魂，使觀

        眾欲仙欲死欲死欲仙，歌劇精采，謝幕更精采。節目單上印著

       一行字：(世上獨一無二的劇場)，我想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聽眾)

   6、老箱：在英國蘇佛克郡的古老房子裡看到外婆房裡的大床北角的兩隻

        大皮箱，住房再好，也決計離去，用「我的外婆病重。」欺騙房東

        離去。在我還未離開中國時，四十餘年不曾去外婆家-----

        一片瓦礫場，周圍也有野草，聽說後來營建了煉鋼廠，(文化大革

        命或更早)後來，就沒有聽說什麼了。(中華文化毀於共產黨人)

  p.039  吉雨

        穿著講究，就是對自己溫柔。

        烏拉．哈甘小姐雨中坐上悌姆的計程車，

        翌日，悌姆在車上發現哈甘的手提袋，

        晚上悌姆與未婚妻去悌姆推薦的阿薩姆吃飯，喝威爾

           斯王子茶，還回皮包。

        悌姆被懷疑、與未婚妻廢去婚約。

        烏拉．哈甘小姐接受博士學位、典禮上悌姆露面。

        過一年，哈甘結婚、新郎不是悌姆。

        過三年，悌姆結婚、新娘烏拉．哈甘。

    滿街都是雨！銀婚日、金婚日都下雨，後來與雨無關，永遠了。

p.047  同車人的啜泣

         新婚不久的男女隔著車窗話別，車上哭著睡了，車到站下

      車、打開傘跳躍離開，我的謬見：以為一個人是一個容器，

      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

      悲哀流過，一直到死，導管空了---

p.055  魚和書

         英國東南部蘇佛克郡

         中國的"哈爾濱"意譯是"曬網場"也多漁網，流行抽菸飲酒

      ，啤酒是液體麵包，門口掛彩色紙球是賣酒的，進門，要了

      一升啤酒、一碟炸青蛙及烙餅，面對少婦，學著她的吃法吃

      ，看到樓房外牆，晾滿衣服，使我想起”米蘭”

p.065  空房

         二戰初停，作家獨自登山，山上面有座教堂，穿過竹林，

       換路下山，出現一個寺院，不見僧人，入寺，進入最裡面一間

       ，牆壁一片櫻桃色，沒有家具，滿地紙片，一堆堆的柯達膠卷

       的空匣，撿起紙片----是信，一男一女的通款，紙堆裡藏了很

       多跳蚤，我像樵夫背了一捆信下山，時間過去數十年，還記得

       首推板扉忽來一片櫻紅色---- 人：生活—信紙—春天一樣親切

      ，像是見到了什麼親友。(戰爭下的悲情)

p.073  虎

         雌、雄兩隻大老虎遇到五個帶武器的獵人與大黑、大黃、

       小花三條獵犬在暗夜雪地搏鬥，母虎被沙布林(獵人之一)

       連刺三劍死亡，獵人與狗再合力縛住雄虎，死虎剝皮，綑綁

       活虎帶回營地，抬進碉堡，雄虎白晝悶睡，入夜沿壁繞走、

       咆哮，沙布林嘆道：我們是卑劣的，正直的是老虎！

p.087  九月初九

        中國的”人”和中國的”自然”表現著平等參透的關係---

P.101  竹秀 (另見木心散文一集)

        莫干山多竹

        作者二戰之後以養心臟病之名住莫干山父親別墅寫作。

      論文三篇：＜哈姆萊特汎論＞＜伊卡洛斯詮釋＞

      ＜奧菲司精義＞，從夏天寫到冬天下雪，第三篇寫到最後

      一句，像死了伴侶，半年死三個。人怕寂寞，害怕到無恥

      的程度。

        中國可愛在於主張高溫度飲食，激勵味蕾讓餐桌上祥睿

      之氣氤氳如夢似真，將味覺、嗅覺、視覺混成輕度昏眩。

p.113  賣翅膀的天使

        在紐約中國城午餐後，到小義大利街喝咖啡。大家討論

       健康、生命、思想，在皇后區街上常遇到俄國人，問他：

       「你覺得美國怎麼樣？」對曰：「吃的東西多。」

       音樂家霍洛維支歸國演奏修曼的「童年回憶」留下眼淚，

       那是“在蘇維埃的臉上流下俄羅斯的眼淚”(當時還是蘇聯)。

         談論個人主義、存在主義、共產主義、社會主義-----

       從極權專制到民主自由是一項政治經濟上的＜變性＞手術。

      有一天巴黎會沒有咖啡館，什麼都是假的，法國已失去了法國！

p.127  上海賦

         靠一張上海地圖，憑作家一己記憶，擬了九個項目來寫上海。

       1、過去的過去：宋代上海只是一個小鎮，清季歸松江府，

    道光五口通商，1930年直屬行政院，十七市鄉城餵十浬

    洋場，到雍正封閉，一直是東方一枝直徑十里的惡之華。

       2、繁華巔峰期：1937年日軍在杭州灣登陸，租界之外全淪陷，

              租界成為＜孤島＞，人口從100萬猛增為400萬。

              要成為真正上海人要有一、牌頭，二、派頭，三、噱頭。

              二戰結束，租界歸還中國，之後四年，上海氣數衰敗，

              英、法、美、日、白俄、猶太走了，只剩百老匯大廈，匯

              豐銀行-----呆立不動，等待易名改姓。

       3、衖堂風光：上海的衖堂調數鉅萬，縱的橫的斜的曲的，如入迷

              魂鎮，每屆盛夏，溽暑蒸騰，大半個都市籠在昏赤的炎霧

              中，屋裡人，一般株守在自家門前------

       4、亭子間才情：亭子監是儲藏室，近乎閣樓。且、介即租界，

              租界即洋場，洋場即有各種好機會可乘。住過亭子間，

              才不愧是科班出身的上海人，若一輩子脫不出亭子間，

              也就枉為上海人

       5、吃出名堂來：吃的生意，向來可以高逾三倍利。

                      上海人大半不用早餐，平民標準國食是

              “大餅油條加豆漿”。下午三點敲過，”盪馬路”是

              上海生活的著名逍遙遊，華燈初上到翌日凌晨三句鐘，

              洋場夜市長達十小時。

              燈紅酒綠，千百樣的飯店，成千上萬的食物，作家有聲

              有色的描述，賣與買者的互動，想像作家是否每一家都

              到過？吃過？

      6、只認衣衫不認人：在二十~四十年代，要在無數勢力眼下立腳

             跟、鑽門路、撐市面，第一靠穿著妝扮。上海人認知人生

             如戲，把服裝稱為"行頭" "皮子"，衣著講究。皮鞋每天上

             油打光。上海人講究穿著為來為去是為"面子"，所以服裝

             的涵義是一、虛榮，二、愛好，三、自尊。

     7、黑眚乾坤：想析述當年黑社會的潛顯架構，幫派內部運作的詭譎

            劇情，但遊俠共流氓一色，不願深掏醬缸，作罷。

     8、全盤西化之夢：在二十~四十年代，上海租界及西區居民，生態

            歐化，徐家匯教區號稱東方梵諦岡，主建築比美巴黎聖母院

            ，國之宿命，無緣西化。       

     9、論海派：魯迅將海派與京派對比，是小看海派，海派是大的，上海

            暴起、早熟，英氣勃勃，但上海一無文化淵源，二無上流社會

            ，要寫海派，只能寫"上海無海派"，不寫也罷。

       上海賦九篇，一至六作家親力、詳盡完成，給我們五十年代後生者，

   保留了我們應該知道的上海景象，雖然七、八、九篇未盡全文，我們後生

   也可以依照前六篇的描訴而知所一、二，只是遺憾作家仙去，不得求證。

p.201 遺狂篇

       我在波斯，波斯王對在我面前賣弄才情：朕之波斯以華奢錦毯馳名

     於世，更以華貴的思想、華麗的語言另天下歸心低首，哦---- 思想是

     捲著的錦毯，語言是舖開的錦毯，先生以為然否？ 我說：

     我在別處聽到下面還有兩句：思想愈捲愈緊，語言愈舖愈大。

     我在希臘，伯律柯斯執政，蓋神廟、雕像，伯律柯斯付費，鐫上他的

     名字，希臘的雅典老人並未接受。希臘的光榮被瓜分到各國博物館。

      希臘沒落，在羅馬，培德路尼阿斯受不了尼祿而逃亡，

       擺宴席，舉杯，送杯盞，示意醫生切斷腕上的脈管，說了最

       後一句話：「尼祿是世界上最蹩腳的詩人！」靈魂遠去。在

       華夏魏晉嬗遞之時，大家好「比」，嵇康中鍾會計被殺，一

       路雲遊訪賢，旅行結束，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忘了五石散而

       淡飲咖啡的古之遺狂而已。

p.221  醉舟之覆----韓波逝世百年祭

          詩國頑童儔裡：＊韓波：任性。

                           拜倫：狂放而文字守格。

                          海涅：發乎搗蛋而止於俏皮。

                ＊瑪雅可夫斯基：本質蠻戇。

                      ＊業遂寧：被慣壞的農家子。

阿爾涂爾 . 韓波 (1854 ~ 1891)：他是二十世紀的文學神話

詩人，只活37歲，出一本詩集（地獄一季）500本

是象徵主義運動的傑出詩人之一

對現代詩歌有很大的影響

韓波的詩、政治行動、戀情都是革命性的。

最早表達出極端的 -- 自我意識的天才。

韓波說「詩人是實體世界的精靈。」

    在詩的王國中沒有思想家的坐處，因為思想家向來是拒詩人

    於理想國國門之外的。

    追蹤韓波讀他人為他編的散文詩集：「彩色版畫集」。

  1870年韓波三次離家到布魯塞爾、巴黎、到查理維勒，坐在

  市圖中讀社會主義著作，做著共產春夢。 

  1871年到法國巴黎，參加法國公社起義。

   回到出生地—夏爾維爾，開始研究社會主義，起草

     （共產主義政體計畫）。

   認識詩人 – 保羅 . 魏爾倫，同他一起流亡倫敦。過流浪的生

      活，在布魯塞爾，魏爾輪開槍，傷韓波右脘，用左手寫

      「地獄之一季」，自費印了500冊，自取樣書6冊送朋儕。

  1874年去倫敦，永別詩神。1876年去維也納----到處流浪，最後

    在哈拉爾停留十年，希臘雖然神明多，唯獨沒有一尊司流浪

    的神，神明不佑護流浪者。

    韓波說：「精神上的搏鬥和人間的戰爭一樣爆裂。

  韓波寫過「醉舟」，他便是醉了的舟子。

  韓波死因是沒錢雇車搭船，他一步步走，佑膝腫痛，在馬賽醫

    院截肢，腫瘤擴散而亡。

p.245 科西嘉逃犯

    出了港口，步行三小時，到梵奇奧大叢林的邊緣，叢林是牧羊人的故鄉--。

p.246 保皇黨人遺事

     二樓是女主人的寬大臥房，掛著男主人的畫像--- 。

p.247 達拉斯貢的愛國行為

     達拉斯貢人在窗口揮著手帕，喊著”我們要去拯救法蘭西!”，到處都是

     馬賽曲，一星期兩次。

p.250 產業革命前夕

     在羅克留斯中心有一座磨坊，磨坊在清涼河水、涌泉，可以華麗轉動-- 。

p.252 布爾喬亞之式微

     在馬克思主義裡布爾喬亞是指資產階級，被定義為在生產商品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擁有生產資料的階級。馬克思主義認為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在本質上是互相敵對的。無產階級付出了全部勞動，理應獲得全部的勞動果實。然而資本家卻希望工資能夠越低越好，以提高利潤。也就是說，資本家的利益（利潤）與無產階級的利益（工資）之間存在矛盾。資本家在生產中並未付出勞動。勞動價值被資本所剝奪。換句話說，資本家會剝削勞工。

    馬克思主義者認為，「資產階級」是壓迫者和剝削者。

p.265 狹長雰圍

  1、 街的描述，兩旁店鋪，中間路，長逾二百米，可被稱作街。

  2、 街是愈窄愈雋妙，唯其路狹，兩旁的房屋真正面對面，街是

      活的，沒有廢街死街，即使為戰爭殘傷的街，仍有生命孜孜

      期間。一條街的春夏秋冬各不一樣。

作者木心對街的訴說讓大陸城市中的街留下早晚，四季正消失的影子。  

p.227馬拉格計畫

  1、 西班牙山城馬拉格，一個陽台一家隱私，夏季。進行

       一項寫作計畫。

  2、 參觀古堡，看到舊識--愛德華， 身後一青年送我一束

      茉莉，說：花枯乾後，請代我轉給另一個中國人，

      "那個單身阻擋坦克對的人"。(大陸的六四英雄)

  3、 古堡巡禮時再遇到阿拉伯青年人，他是讀「穆罕默德」傳

      的「穆罕默德」信徒。他問「非暴力能戰勝暴力嗎？」

     2011年木心離開人間，他的馬拉格計畫也就此擱筆。

       木心  馬拉格計畫  出版于1999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