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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韓麗珠的《半蝕》
2022/01/13 05:20:37瀏覽382|回應0|推薦6
Excerpt韓麗珠的《半蝕

......那麼,「半蝕」又是什麼呢?半蝕是,在歷史的舞台上,兩次燈暗的幕與幕之間,緩慢幽微、卻又隱密增長的時光;在那裡,時間如莖藤蔓長, 萬物與萬物接連惡與惡接連。惡與善亦接連。如果我們曾在這「半蝕」的一半陰翳、一半昏暝的時光裡,打撈過一個漂來眼前的人,那必是因為這時空裡渺小的我們可能有過一瞬間的想望,從我們內在那深不可探的深淵,嘗試想要接連到名為永恆的微光。
——
言叔夏,〈中陰地帶——讀韓麗珠《半蝕》〉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89578
半蝕
作者:韓麗珠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21/04/28
語言:繁體中文

【內容簡介】
二〇二〇年,疫情與政治改變了香港,也改變了世界。許多地方日常中斷,進入一種「半蝕」的狀態。外在的世界變得不安全——或因為病毒,或因為政治。人們發現,原本以為如陽光普照、無處不在的安全和自由,現在突然蝕去。人類正在進入一種新的生存狀態。

【作者簡介】
韓麗珠

香港當代重要小說家。2018年香港藝術發展局頒「2018藝術家年獎」得主。她的小說帶有超現實主義色彩,行文往往安靜透徹,以文學凝視超越表象的真實,在華文世界擁有跨越區域疆界的讀者。
已出版的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輸水管森林》、《寧靜的獸》、《風箏家族》、《雙城辭典》(與謝曉虹合著)、《失去洞穴》,長篇小說《灰花》、《縫身》、《離心帶》、《空臉》,與散文集《回家》、《黑日》。
其中,《灰花》獲2009年《亞洲週刊》年度十大中文小說獎、第三屆紅樓夢獎專家推薦獎。《風箏家族》獲台灣2008年開卷好書獎中文創作獎、2008年《亞洲週刊》年度十大中文小說獎,《寧靜的獸》第八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組推薦獎。《黑日》獲2021年台北國際書展非小說類首獎。

Excerpt
〈城影〉
I
可怕的傳染病在全球肆虐前的一年,H城有許多離奇卻無人調查的死亡事件。
某天,H城的人從無病徵的遺忘進入了遺忘的相反——卡在受傷事件記憶的一點之中,無法前行或後退。自始,城市的紀念日愈來愈多,全以數字命名,例如「六一二」、「八三一」或「七二一」。有許多年,當人們聽到這些數字,臉容便會下意識地陰沉起來。每年到了那幾天,街道就會再次被血染滿。在人們的記憶裡,某些日子和街道,本來就是血色的,而在現實中,血在時間的循環裡,又會在相同的日子,再大量溢出。那時候,無法承受記憶之痛,同時也不願失去記憶的人,就會湧到街上去,為數眾多。大量裝備精良的執法者,便會以棍子、靴子、子彈或胡椒噴霧,攻擊這些人的眼睛、頸椎和頭顱,他們確信這些部位藏著最反動而張狂的記憶。統治者總是在記者會上強調,是記憶讓這些人傾向暴力,只有失憶才能讓城市回復正常。執法者的武器原是為了禁制記憶,可是他們製造出來的傷口卻使紀念日的意義更鮮明。
……

II
在世界地圖上,H城小得像一顆麵包屑,但祖母卻認為,自從新型肺炎蔓延全球,這城市的面積愈來愈廣闊。這裡跟世上其他國家不同之處在於,所占土地並非橫向延伸,而是從地面通向地底深處,或,朝高處發展。
在同一年,H城居民的臉面,和土地一樣,層次愈來愈豐富而複雜。祖母說,早在新型肺炎急速擴散之前,這裡為數不少的人紛紛戴上口罩,甚至防毒面具,卻並非為了防禦病毒,而是無處不在的催淚氣體,或其殘餘物。政府譴責口罩,說那是暴徒的象徵,數月之後,無藥可治的傳染病流行起來,城市裡的人全都戴上口罩,只有政府官員堅持裸露自己的臉。「惡意是所有病毒的源頭」祖母說,沒有一種疫苗可以預防人心的黑暗。
所以,雖然我們的居所那麼狹小,幾乎相等於蝸牛的殼之於蝸牛,可是,內裡有數之不盡的可以摺疊和擴張的房間,在衣櫃頂部、飯桌底部、床下、洗手間的角落,甚至,冷氣機頂部。當我還是個孩童,每隔數月就會發燒,當熱氣在身體內燃燒,衝湧上頭部,我就會看見,平常看不見的、藏在房子各處的「房間」,每個房間都住著至少一個欲言又止的年輕人,他們不約而同地戴著口罩、面罩或頭盔,憂愁地看著我。高燒過去後,房間也會消失。
其實我早已忘記,是祖母替我記下,在我成年後再轉告我。「孩童的眼睛雪亮、老人記得一切,而成年人擅於遺忘。」祖母說。

IV
……
打從孩提時期,每次當我向祖母問及父母的去向,她都會說:「他們正在接受隔離」我追問:「他們的隔離期何時完結?」她回答:「有時,有些人會被隔離一生。無論如何,都是最好的安排。」

於是,對我來說,隔離,就是所有失散的原因。當初戀的情人在某天突然不再接聽我的電話,把我從她的所有社交媒體封鎖,同時,我們的共同朋友不再在我面前透露任何關於她的消息,我就明白,我已被隔離。任職了七年的公司,把裁員名單和遣散費交到我手上時,我覺得,我和這職位互相隔離。以至,患上失智症的祖母,某天外出後再沒有返家,遍尋不獲,至今仍是失蹤人口,我的理解是,她在進行自我隔離。無論是哪一種狀況,隔離只有一個原因,就是阻止病菌傳染,避免身體內的免疫系統失守。

多年來,我知道,錯失的一切,其實都在身旁,只是,隔著一扇門、一扇玻璃窗、一段時光,生和死、記得和失憶,就像兩列在地底相遇的列車,乘客可以透過車窗看到彼此,然而觸摸不到,是為隔離。


V
……
生活就是一個,字詞不斷流失原有意義的過程。我們所知道的超越了他們訂下的界線。最初,監獄收納了由法庭裁定觸犯了法律的人。於是城市裡的人,像過馬路時站在安全島上那樣奉公守法。不久後,監獄像一頭午睡醒來的獸,隨意吃去高聲抗議政策荒謬的人。城市裡的人低聲地商議,以後說話要控制音量,慎選詞語,要戴一種度數不符視力的眼鏡,避免清楚地看到什麽。「聽天由命。」有人說。監獄後來就成了一頭完全陷於瘋狂的獸,因為飢餓或失去常性,吃掉在街上散步的人、在家裡做夢的人、在圖書館閱讀的人、拿著手機收發訊息的人、在電腦前看電影的人、和伴侶牽手蹓躂的和孤身一人的。監獄是世界,是社會,是身體,是鼻子眼睛和口腔,是「你」、是「我」,出生便抵達監獄,存在即監獄。

「你已無處可逃。」假的執法者持槍對準我們的腦袋,因為我們是真實的人。

XI
H城,陷在欄栅和欄栅之間的人愈來愈多。有些人被夾在行人天橋上的欄栅和通向監獄的欄栅之間;有些人本來以為自己的愁苦,是被心裡的欄栅磨出來,一恍神,眼前便出現了牢房的欄栅;也有一些人依循著欄栅給他們指引的路向一直走,感到安全而且快樂。另一些人,被欄栅長久地磨擦著皮肉,被囚禁的恐懼早已把他們活活地絪縛,而且,所有勒索的痕跡都給他們帶來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B
就像城市裡許多年輕的人,被一根繩索緊勒著脖子,繩索的另一端繫著一座牢獄的欄栅。眼看著繩索的長度愈來愈短,我趕緊對著B說:「正如之前許多的被捕者,他們把妳逮進囚室之前,會先解開妳脖子上的粗繩,那時候,妳會有片刻的自由,妳要趕快逃去,逃到離H城最遠的地方。」
B說:「可是,一旦以那種方式離去,就再也沒法回到這城市。這裡有我喜愛的麵包店、山坡和海,還有我的父親。」我提醒她,那將是她唯一遠離牢獄之災的機會。
B
沒有再說任何話。但我聽到她和其他人的聲音,像夜裡的蟬或牛蛙的呼叫。當H城只剩下欄柵,就出現了被夾在欄栅之間的人,他們被壓在鐵枝之間太久,久得使他們嚐到了劇痛中的愉悅,例如,被欄栅磨成粉未,滲進泥土裡,成為泥土本身,滋養城市裡所有的生命。我又想起了祖母說過,在城市裡生活的人會隨著土地的變化而變成不同的形狀。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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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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