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ected poems：唐捐的《無血的大戮》&《網友唐損印象記：臺客情調詩》

他們倆將要擁抱，將要殺戮……

於是只剩下廣漠的曠野，而他們倆在其間裸著全身，捏著利刃，乾枯地立著；以死人似的眼光，賞鑒這路人們的乾枯，無血的大戮，而永遠沉浸於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
——魯迅，〈復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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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血的大戮
作者：唐捐
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02/12/25
語言：繁體中文

雨在下，澆熄了喧騰半日的蟲鳴鳥噪。但油漆的味道還在，如優柔之魅影，淹留不去。這是「壁癌」，他們刮去壞肉，塗以嶄新的水泥，重新上漆。據說時日稍久，舊症還將復萌，除非打掉重蓋。整棟研究大樓蓋在山坡樹蔭裡，巨大的陰涼之氣從壁的那邊滲進室內，滲進來，滲了進來，我無法阻止一山的騷動介入一棟房屋，一日的陰晴介入疲乏的身心。
坐在這裡敲打鍵盤，感覺得到某種生命在電腦書桌櫥櫃的背後洶湧。那是沈默而好動的壁虎，我沒有見過牠們，但確定牠們存在，如鬼和神，到處留下粒粒黑色灰色白色的笑聲。我的室友應當還包括蜘蛛和蚊子，牠們與我同享這巨大的陰涼，並且為壁虎所享用。這些，在我來之前就建構完妥了，我總是保持敬意，無心修改，是的，房室也有記憶，像誰的身體。錄存著疾疢災異鬼神陰陽，或痛或快，耿耿不滅，除非打掉重蓋。……
——唐捐，〈後記〉

〈戰鬥詩〉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樂府古辭

在不知為何而戰而仍戰的90年代
‘89年的喜美載著 ‘68年的肉體徘徊
我徘入貓  迎空播灑見鬼的哀嚎
我徊到鼠  含淚收割纍纍的微笑
但我早厭倦了  上半身與下半身的搏鬥
厭倦了左手與右手的擁抱  厭倦了
開車載送虛胖的靈魂盲目地尋找
巴掌大小的樂土  一旦泊好了車
卻發覺這廢棄的肉體依然無處掩埋
而食屍的鳥啊不知為何而笑而仍笑
不知為何而哀而仍哀  但我早麻木了
如最後之一卒  麻木於防守與進攻
忍死須臾  清運先死的同僚
那是昨日  昨昨日   昨昨昨日的自己
在無敵可抗的夜裡發動千萬次內戰
如退休的鬥牛  與全城的鏡子為敵
如不知為何故障而仍故障的喜美
汽油將盡  猶在盲目地奔跑……


〈方言調查〉

你在燈火闌珊處，調查民意或酒量。我到
西南海濱體會母語的質感。天地如鍋
烘培生的憤懣、死的傲慢。鹽在鹽田上結晶
——方言，在他們的舌上甦醒
我按下錄音機，錄下語音中細微的痛苦與
歡欣。同化（assimilation）的是新婦，丟落
(sound loss）的是白賊。我深感興趣的
是一枚厚重的舌根鼻音，那是從他們的靈魂中
冒出的濃煙，其形如薯，其色如土
其能量可比芥茉，把我的耳膜浸成生魚片

我深感興趣的是，他們的舌頭
竟住著無數的靈魂。如同小小的檜木牌位
供奉祖先的悲喜，那話語如魔
飄過三百公里的海峽登上三千公尺的高山
鑽入腦髓，驅動耕稼的手、狩獵的弓箭
像風提拔了火，火雕塑著木頭
古老的方言挾帶著暖流，耕耘肥沃的舌頭
於是我聽到樹的伸展，嬰兒的呼喊
於是我聞到意識之煙，從心的火爐裡昇起
於是我看到上帝的手，圈定沒有邊界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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