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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米蘭‧昆德拉的《簾幕》
2021/04/07 05:16:29瀏覽427|回應0|推薦8
Excerpt:米蘭昆德拉簾幕

已經有多久沒讀過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 呢?從圖書館借閱清單找回閱讀記錄的是20158月的《無謂的盛宴》,從購書清單則是20125月的《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和《帷幕》三本文學評論集。

再一次從圖書館借閱到米蘭昆德拉的《簾幕》,一路翻看書裡頭提到的幾本小說:福婁拜的《情感教育》、雨果的《九三年》、拉克洛 (Choderlos de Laclos) 的《危險關係》……,這些都是後來這幾年才陸續讀過,不禁相當好奇10年前的自己究竟從這本《簾幕》讀了什麼?

「前書摘時期」的記憶模糊,真的有可能找回最初閱讀的心路歷程嗎?
——重新閱讀,或許是唯一的路。

書名:簾幕 (LE RIDEAU)
作者: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
譯者:翁德明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5/11/21

Excerpt
〈小說,回憶,遺忘〉

【亞梅莉】

未來就算不會有人再讀福婁拜的小說,他那一句:『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的名言卻永遠不會被人遺忘。其實這個有名的句子並非出自福婁拜的手。那是一位名叫亞梅莉波士凱 (Amélie Bosquet) 的平庸女小說家所寫的。她出於對朋友福婁拜的喜愛,因此針對《情感教育》寫了兩篇愚不可及的文章。亞梅莉有天向一位今天我們不知其姓名的人透露了一項非常寶貴的訊息:某日,她向福婁拜問道,艾瑪包法利是根據哪個人塑造出來的,據說福婁拜便回答她道:『包法利夫人,就是我!』那位陌生人聽了覺得印象深刻,於是把它說給一位姓戴薛賀姆 (Deschermes) 的人聽。後者一總也是印象深刻,於是便把這句話傳開來。這個不可靠的傳言結果引發多如牛毛的評論。該現象說明了文學理論多麼瑣碎無益,只是不斷重複絮叨作者心理狀態如何如何的陳腔濫調罷了。它也清楚告訴我們『回憶』究竟是怎麼回事。


【遺忘抹滅一切,回憶改變一切】

……
所有的人都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在交談的過程中,當人家引述你以前說過的話時,我們幾乎要認不出自己了。最好的情況是,我們的語言被人粗暴地簡化了,有時候更被曲解了(比方一句諷刺的話被拿來認真看待);經常引述的話竟和你可能會說出的話完全沒有相干。然而你對這種現象不必吃驚更不必懷疑,因為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人類和過去乖離(即便是幾秒鐘前的過去),那是兩種力量立即生效而且合作無間的結果:遺忘的力量(抹滅一切)和回憶的力量(改變一切)。
不錯,這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我們很難認同而已;因為,如果你往深處鍥而不捨去想,那麼歷史書寫所仰仗的那些見證人怎麼辦?那麼我們對歷史上那些確定的史實該怎麼辦?而歷史本身又該如何?那個我們每天自然而然、毫不猜疑地參照的歷史又該如何?無可置疑的史實(拿破崙在滑鐵盧之役時慘敗是不爭的事)只如狹窄的森林邊緣地帶,而這地帶再往裡走便是浩瀚無垠的森林,充斥著大約估算的成分,無中生有的成分,歪曲事實的成分,過度簡化的成分,誇張失真的成分,誤解的成分,總之是片看不到盡頭的『非真理』空間。在這空間裡,上述的成分不斷交配繁衍,好像鼠輩,然後成為永垂不朽的記載。


小說像是永遠不會遺忘的烏托邦

遺忘的永恆作用使得我們的每項行為都成現出不真實、幻影似的、煙霧一般縹緲的特徵。前天晚上我們吃了什麼?昨天朋友對我說過什麼?甚至:三秒鐘前我在想些什麼?這些都被忘掉了,而且(最糟糕的是)也只能走上這唯一的一途。我們的現實世界本質就是稍縱即逝,而且只配被人忘得一乾二淨。但是藝術作品則雄偉矗立起來,像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理想的、堅實的世界。在那裡面,每個細節都有它的重要性,它的意義。所有身處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得以不被遺忘,而且以原本的樣貌被保留下來。
然而,藝術的領會也逃不過遺忘的力量。但要說得精確一些,面對遺忘,每門藝術都處於不同的位置上。從這個角度查考,詩歌應算是最得天獨厚的。閱讀波德萊爾商籟詩的人是一個字也不能錯過的。如果對這作品愛不釋手,那就不妨多讀幾次,或許也可以高聲朗誦一番。要是喜歡它喜歡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那就背起來吧。抒情詩可以說是記憶的萬里長城。
相反地,面對遺忘這個敵人,小說只像一座戍守兵力不足的城堡。如果一小時能讀個二十頁,那麼一本四百頁的小說就要耗去我二十個小時的時間,大概是一星期的閱讀量了。很少有機會能夠一整個星期都閒著。比較常遇到的情況是:在閱讀的段落與段落間,常常一停就是好幾天,而在這期間,遺忘的大軍就攻進來了。不過,遺忘可不只選在這停頓的間隙大舉侵犯。就算你孜孜不倦,抱了一本小說從頭一直讀下去,它也會伺機出擊;我們翻過一頁之後,剛才讀的便已忘得淨盡。所記得的,唯有梗概性的東西,讓我們得以了解接下去要發生的事,而其他所有的細節,那些細膩的觀察,那些令人讚賞的佳句已經想不起來了。過了幾年,哪天突然想向朋友提起這本小說時,因為記憶底層只剩下殘缺不全的片段,所以重建起來的作品應該和原作有可觀的差異了。
可是,小說家寫小說時和詩人寫商籟詩時的態度是一樣的。各位瞧他。他對於呈現在腦海中的作品架構感覺驚奇:每個細節在他看來都很重要。他會將某個細節轉變成-個主題,像賦格曲一樣,不斷在作品裡重複,寫出變奏、點出暗示。這也就是為什麼可以確定小說的後半部一定比前半部更精采,更有張力;因為我們一旦在小說這座城堡的廳堂裡越往前邁進的時候,那些曾經說過的句子,曾經鋪陳的主題就會像回音一樣越來越多,然後彼此以和諧的方式契合起來,從四面八方交響起來。)
……

面對那摧毀一切的遺忘,小說家應該如何是好?他才不去理睬,而且將他的小說打造得好似一座標幟著不遺忘的堅固城堡,即使他知道讀者只是漫不經心、步伐匆促、看東忘西地參觀這座城堡,從來不會住在裡面。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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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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