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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孫維民的《格子舖》
2019/10/04 04:51:55瀏覽629|回應0|推薦7
Excerpt:孫維民的《格子舖》

兩本散文集相隔二十多年,我也即將從青壯年邁入正式的老年,其間種種變化,巨大的和幽微的,記得的或遺忘的,如何可能以文字全錄?不過,重讀些散文,我還是很高興它們曾經出現。經驗吿訴我:總有一些讀者清楚我寫了什麼,甚至還會喜歡,雖然我們並不相識。
——
孫維民,〈後記〉

散文作家寫的新詩,未必能引起我的興趣;但不知為何,對於詩人寫的散文,總會有所期待。

雖然說,詩人孫維民不像楊牧或余光中,屬於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那樣多產的作家,但 1998 年出版的散文集《所羅門與百合花》總是讓人懷念。

雖然說,這本《格子舖》收錄不少舊作,但也總是償還了讓人懷念的夙願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21983
格子舖
作者:孫維民
出版社:聯合文學
出版日期:2019/05/22
語言:繁體中文

作者簡介
孫維民
一九五九年生於嘉義。輔大英文所碩士、成大外文所博士。曾獲中國時報新詩獎及散文獎、臺北文學獎新詩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藍星詩刊屈原詩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著有詩集《拜波之塔》、《異形》、《麒麟》、《日子》、《地表上》,散文集《所羅門與百合花》。
十五歲便開始寫詩,作品質精量少,文字簡潔具現代感卻又飽富靈性、題材多取自生活,看似隨性實則細節與布局嚴謹,字句關連深刻更發人思考;字語質地精純,嘗試音律的可能性。長年浸濡西方文學的背景,即使文字有時刻意低調淡漠,但底蘊情感真摯,不論猥瑣卑賤或是尊爵崇高,作品探討大抵仍回歸人性及救贖,更堅持一種直言不諱的──不與世故妥協的純真。


Excerpt
意外之旅
1
我必須從一列火車說起。
那是一班普通列車。可是,那並不是任何一班普通列車。它必須是我若干年前搭乘的,四點零七分從高雄出發,六點三十一分抵達一個名叫南靖的小站的,那一班普通列車。
我已經忘記搭乘那班火車的確切理由了,也許是與尋找或脫逃有關。那個下午異常悶熱,雖然早已經過了立秋,彷彿密閉的大氣卻吹不進一絲涼風。小鎮在太腸肆意的燒烤下幾乎癱軟變形,柏油路面蒸騰著一片熱煙。鐵軌兩旁的麻雀蹲踞在灰青的倉庫屋頂,無聲地張望著。
……

2
火車到達南靖時,落日已經被嘉南平原整個掩覆了。我所在的那一節車廂剩下五個人。天邊幾條紅霞急速燒盡冷卻,早已死滅的星球眨動微光。一切忽然停頓下來。火車快飛,可是它寂然不動。起初,我以為是車子出了問題。然而寥落的乘客偎倚在各自的暗影裡,絲毫沒有意外或驚慌的表情。我們必然是在等候會車吧。搭乘慢車就會遭遇類似的事。將有一列燈火通明的莒光號或自強號突然從頰邊呼嘯而過,其後我們才能繼續前行。
我將頭探出窗外張望,伸入過去與未來的鐵軌平行走失在黑暗裡。沒有什麼正駛過來。挾帶潮溼雨意的氣流過站末停奔赴更遠的空虛。樹木的顏色塗深變成單薄的剪貼。墨藍的天空被電纜切割成塊。鐵道那邊的小站房內亮著燈光,但也不見人影。車頂的電扇還在拼命發聲,病重的鳥群徒然的撲翅。在昏沉如汙濁液體的光線裡,我的視線沿著狹窄的走道摸索,進入前後車廂。那邊和我的車廂一樣黯淡荒涼。兩名啟聰學校的孩童比畫手語,激烈地爭辯著。一隻壞了的日光燈管不停地閃滅,恍若可怖的尖叫或祕密的訊號,終究無人理會。
……

3.
1
號省道在鐵軌左側並行伸展,此時兩旁的路燈都已經點亮。檳榔攤、樣品屋、海產店、理容院、供奉神位的住家頂樓。黑暗裡只能看見發光的物體。在微薄的光暈中,一切顯得極不真實。那些人車和建築彷彿缺少厚度,只是凌亂剝落的筆觸,塗抹在夜的粗礪的底板上。
我們的火車的確又在動了。此時,它行進的聲響竟然令人想起瀑布或是洶湧的河水。我們依稀坐在船艙之內——也許是在諾亞的方舟裡——跟隨著黑暗之流搖晃浮沉。它移動的速度別地快,像是急於逃離身後的逼迫與追趕。在我前方已經看不到乘客,而我不敢回頭。廁所的門沒有關好,車門也敞開著,屎尿的氣味如一縷幽魂遊蕩在車廂中。
十幾分鐘後,那一列火車抵達嘉義,我走出熟悉的月臺,如獲新生。車站外面燈火輝煌,城市的夜早已經甦醒。
……

那年秋天,我已經過了三十歲,依稀了解一點快樂與恐怖。然而經驗的領域何其遼闊,一班普通列車就能讓我變成啟蒙小說裡的少年男女。我又回到某個起點,被迫承認一些誤會。即使是我從小熟悉的火車,我也可能不甚了了。還有什麼祕密埋伏於時空的街角和門後,等待著我?我應該搜索它們?可以主動尋獲嗎?南靖的那一段旅程顯然不在計畫之內,我的可憐的計畫啊。那麼,一切早已經冥冥中註定了?
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回答這些問題,並且在生命的圖形裡,為那列火車找到一處停放的位置。也許知識的確不屬於生者,那一天始終不會出現在時間的世界。我不知道。
一位也曾描寫火車的詩人說過,我們能夠獲得的智慧只有一種:謙遜,因為「謙遜是無盡的」。關於這個日漸膨脹複雜的世界,那些鐵軌可及和不可及的地域,各種糾纏不清的夢與真實,我只感覺自己越來越小。我不知道。也許這是此時此地最好的回答。


23

那一年,我開始認真研讀一些艱深但有益的詩人,例如艾略特。也讀葉慈,雖然若干年後,我才真正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以前唸過的華滋華斯又再進入我的生活,不過這一次是他的長詩,例如〈序曲〉(The Prelude)。我們有很好的英詩老師,雖然那時以為理所當然。
那一年,我在圖書館裡發現了韓波的英譯詩選。有一段時間,它是我的床頭書之一。我在那些奇異的字句裡重新認識世界,像一個小孩子,但也驚覺自己已經老了。韓波是在二十歲前寫出那些詩的。
有一次,颱風過後,我走到工廠旁邊,看到滿地被風吹落的樹葉,美麗無比。溽熱安靜的正午,太陽在積水中反光,工人們正在休息。我忽然了解:我所熱愛的符號終究無法呈顯事物。


果盤

若干年前,我買了一個樹葉形狀的果盤,一直擺在茶几上。起初,它是空的,似乎預備著盛放某些水果。之後,一些物件像無聲息的塵埃,充填在它裡面:衣夾、筆、紐扣、指甲剪、名片、梳子、錢幣、迴紋針……現在,甚至我的識別證也擠了進去。
我有時坐在茶几旁,看著電視或是閱讀,視線偶爾會落在那個果盤上。它裡面的東西愈來愈多了,幾乎就要滿溢而出。有幾次,我望著它,然後為它感到難過。
我也曾經暗下決心,想要整理一下,讓它恢復果盤的功用,它受造的理由。不過,由於種種因素,終究沒有。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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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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