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篇名或許會覺得奇怪。「山居樂」是可以「摹擬」的嗎？

原來這是先妣在民國四十八年十一月十九日寫的一首長詩。

先妣從小生長在黃河畔，在這條中國人的母親河畔成長、受教；在黃河畔送走了外祖父母；在黃河畔投筆從戎，在黃河畔忍受轟炸；又從黃河畔開始逃難、漂泊、流浪；逃難、漂泊、流浪。逃難在叢山峻嶺、窮山惡水，漂泊在歷史的洪流，流浪過中華半壁江山，落腳在東南海隅的小島。在這裡遭逢了滔天的噩耗，在這裡面對她的是絕境、是無助；在這裡養大了她的兒女，也在這裡留下了她的一生；這裡，更成了她永世停留的所在。那驚濤澎湃，掀起萬丈狂瀾、濁流宛轉，結成九曲連環；那浩浩蕩蕩，向南北兩岸伸出千萬條鐵的臂膀的黃河卻成了只能探視的娘家。

抗戰勝利，禍起蕭牆。撤退、流離、逃難、撤退，繞過大山、渡過大江、漂過大海，來到這裡。不幸並沒有因而離去，反而變本加厲的奪走了先父善良、年青的生命。從民國三十九年到四十八年的十個年頭中，先妣嚐盡了常人無法承受之苦、忍受了常人無法承擔的炎涼世況。一個好好的家庭只因不知名暴徒的摧殘，以及治安單位忌憚於前幾年發生的事件，不敢出面主持公道，讓一切可期盼的未來和希望消失殆盡。先妣卻是從萬般苦痛中，帶著我們走出了一條生路。

淒苦、無助、慘澹，先妣帶著我們熬了過來。生活稍稍安定，午夜夢回，憶及少年時歲月，鄉野村居不正是足以安慰心靈的環境嗎？基於對幼年生活及逍遙自在山居歲月的嚮往，於是寫下了這首長詩「摹擬山居樂」。

路，若不是走到了盡頭，大約也寫不出這種名曰「摹擬」的詩篇吧！

當時，是先父母帶著我們姊弟從西安輾轉來台的第十年，也是先妣獨力撫育我們的第九年。

「摹擬山居樂」，凡140字，詩云：

清溪一灣繞小庭，茅舍三五據鍾靈。
庭樹蒼翠遮烈日，時花馥郁處處聞。
平明傾聽曉雞唱，入暮溪邊趕鴨群。
閒烹鵝掌酬知己，年節時菓饋嘉賓。
菜圃青青苗茁壯，豬兒肥美羊成群。
不衫不履勤操作，胼手胝足甜於心。
晨起灑掃整潔事，晚來弄兒抱膝吟。
閒理書畫怡心性，引吭高歌曠胸襟。
莫道山僻匿居苦，隱者之樂樂無聞。
何言無援難支持，昊天自助薄福人。

今年是先妣過世的第十二年，也是先妣的百歲誕辰。心中滿懷的期望是重新整理先妣的傳記，以及虔心書寫先妣留下的詩文。可惜的是先妣留下的詩文多因遷徙流離而散失殆盡。在僅存詩文中多是思念父母、親人與淒寒生涯的描述，這一篇長詩則是帶著滿滿的快意和希望。因此，就以這一篇長詩伴著這幾年習作的篆、隸、行、草書就。

幼時，先妣常耳提面命的說：「字無百日功。」但疏懶的我卻只是隨興而為，有違先妣教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