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少女好不容易才籌到足夠的款項到醫院進行人工流產。

她沒告訴母親她懷孕了。

她知道她的母親一定不會原諒她。

事實上，她也不打算尋求她的原諒。

她也快要成為母親，但是她決定放棄這個責任。

她走進手術室，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感到茫然起來。

到底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她一直以為這是最好的做法。對她，對他，以及對他們的孩子都是最好的。她既然無法保證孩子出生後有完滿的家庭、溫飽的生活，她自覺有責任制止悲劇進一步擴展下去。

“撐開雙腿。”為她進行手術的醫生冷冰冰地命令著。

她的身體僵硬，彷彿面臨著死刑的執行。

“再撐開一點。”醫生開始顯得不耐煩。

少女要進行的手術是負壓吸宮手術。就是用負壓將胚胎從子宮壁上吸出來，致使妊娠終止。

手術時間短暫，但過程中的疼痛卻教她永世難忘。

10

那天，太祖母神秘地跟我說：“我昨晚已經死了。”

我驚訝得張著嘴，認真地審視了她好一會兒，只見她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笑嘻嘻地看著我，我給她搞糊塗了。

“我是不是也死了？”當時我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既然她死了還能夠跟我說話，如果她不是殭屍，就是我已經死了。

太祖母哈哈大笑，“妳當然沒有死，妳還有許多路要走。”

接著她告訴我，她昨夜在夢中猝死。這本來不是甚麼壞事，因為她早已活得很累了。可是這樣突然猝死，令她有太多的牽掛。然後她看見一道白光，還看見一個身影。

她著我猜猜看到誰。我回答說一定是神仙。

她把嘴巴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我看見觀音菩薩。”

“觀音菩薩是甚麼樣子的？”我興奮地問著。

太祖母茫然地搖頭，“我看不清楚。”

我更疑惑了。“如果看不清楚，怎麼知道是觀音菩薩？”

她堅定地說：“我可以肯定。”

我沒有再問下去，我心急想知道觀音菩薩對她說甚麼。

太祖母於是繼續說下去。她說觀音菩薩因為她生前做了很多善事，所以決定給她一個願望。

但是人也死了，還需要甚麼願望？太祖母感到莫名其妙，只是既然觀音菩薩這樣說，她便儘管說說她的願望：“容我多活一天就好了。”

她說過，她是在夢中猝死的，許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完成，好像補了一半的綿襖，還有供了半輩子的黃金會下星期便到期。而且，可以的話，她想多見她的兒孫一面，跟他們正式道別。

她越想越多牽掛，於是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果然，她活下來，還跟我說了這樣的一個奇遇。

我對太祖母說，“妳一定是造夢了。”

太祖母笑了笑，“也許是造夢吧，但是我一輩子也沒有造過這樣真實的夢。”

當天，她趕緊將綿襖補好，又將黃金會的單據找出來，交給我的祖父保管，然後她親自下廚，煮出比過冬還要豐盛的晚餐，跟家人一起享用。

當晚她心安理得地等待生命的結束，可是觀音菩薩卻忘記了收回她的性命。

“我已經賺了許多天，早就可以安心離去。”太祖母幽幽地說著，望著窗外不變的風景，彷彿期待著甚麼，又彷彿沒有任何期待。

11

“這就是妳的胎兒，看到嗎？”蕭醫生將螢光幕稍為移動一下，讓女病人看到她子宮內的胎兒。

女病人雀躍地點點頭，看著體內另一個生命，那美妙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可以讓我聽聽他的心跳嗎？”女病人從來沒有聽過胎兒的心跳。上兩次她還未來得及聽胎兒的心跳便流產了。其他孕婦跟她講過聽到胎兒心跳時的興奮和喜悅，她一直無法感受。她相信當她聽到胎兒的心跳時，一定會激動得落淚。這一聲心跳，她等得太久了。

蕭醫生努力的探測著，可是無論移到甚麼位置，她也無法探測到胎兒的心跳。

她開始冒汗，她不願意她的判斷是事實。

實在太殘忍了。

女病人看到蕭醫生的表情，心裏冒出最冷的寒意。她強裝鎮定，“是不是胎兒太小了？”

蕭醫生深吸一口氣，她再量度胎兒的尺寸，確是七周的標準尺寸，沒理由探測不到心跳。

那僅代表一個可能性。

12

護士匆匆趕到深切治療部，凝視著血人，不，是她弟弟的身體。

他的氣管插著喉，用來維持氣道暢通。

他身上纏滿了厚厚的紗布，

護士憐憫地看著他，儘管心裏頭氣他胡作非為，終致這個不可逆轉的殘局，可是她的心痛讓她明白，她從來沒有恨過他，直到此刻也沒有。

他一次又一次讓她失望，她甚至已經對他絕望了。可是她永不願意看到他受任何傷害，哪怕是一根指頭。

她知道他捱了多少刀，想像著刀鋒砍進皮肉，劃過骨頭的痛楚。一刀。兩刀。三刀......護士感到一陣暈眩。

即使昏迷了，他還會感覺到痛楚吧。

另一位護士告訴她，她的弟弟在插喉前講了一句話。

他說：“別通知我爸，他會打死我。”

護士聽罷，心裏一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爸不會打你，爸只想你康復，想你改過自身。

弟弟不可能回答她。

也許他真心想改過，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親口告訴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