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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說-父女(上)
2008/03/15 09:03:05瀏覽946|回應0|推薦10
父女

作者:姬錯

父親雙眼緊閉,身上蓋著白布,靜靜地躺在台上。停屍間萬籟俱寂,唯一的聲音,是我自己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聲。

 望著父親蒼白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當年我負氣離家出走時,父親身材魁梧、天庭飽滿、頭髪烏黑光亮;如今四肢如柴,兩頰削瘦,白髪滿頭,眼角額頭好深的皺紋,比之當年,真是判若雲泥。父親纔五十多歲,望之若七十許。不過短短數年的光景,居然蒼老一至於斯?

 護士小姐說,父親乃是自殺身亡,去世後,手中仍緊緊抓著一本相簿不放。她們費了好大的勁兒,纔自父親手中將相簿拿開,放入停屍枱旁的遺物袋中。

 最近因為籌備婚事,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沒能將婚事通知父親。其實,忙不過是個藉口,主要還是不想去觸碰父女間那個打不開的心結。可是,娘過世得早,我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結婚這麼重大的事,不通知他說得過去嗎?眼見婚期日日逼近,昨天終於下定決心,轉請秘書通知父親。今天中午,醫院突然來電,告之父親逝世一事。放下電話,驚愕悵惘之餘,心中竟隱隱然有股舒暢解脫之感。數年來沒有父親一絲一毫的音訊,想不到一來就是這種消息。唉!我從小到大,全靠父親一手扶養長大成人,父親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腹我,我不但毫無「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之念,竟然與之形同陌路,真是不孝已極。可是,這能怪我嗎?

 從小,我與父親的關係一直就不好。不!也不能這麼說。幼年之時,我們的關係還不錯,不過,也就是維持了那短暫的幾年。印象最鮮明的是爸爸動輒親我抱我,或是將我高舉過頭,讓我貼牆站於爸爸的肩膀上。我危然高立,見爸爸居然比我矮小,心中得意極了,每每「咯咯咯」地笑出聲來。有時爸爸讓我騎在他肩上,我就亂抓亂拉爸爸的頭髪,或是將爸爸的頭拿來當鼓敲擊,胡亂拍打。他一點也不介意,還頗為高興得意。他也時常趴在地上,假扮成馬,讓我騎在他身上,說要帶我去買水果、冰淇淋、糖果等好吃的東西,然後在客廳地上一圈又一圈地爬,我好喜歡這個「騎馬買糖」的遊戲。有時他爬累了,或是膝蓋爬痛了,停下來,說要休息一下,我都不依,催他再爬。他也都會勉強打起精神,繼續爬,直到累得趴在地板上,大口喘氣,爬不動為止。那是我與爸爸處得最融洽的時期。

 小學二年級時,有一次繳交家庭資料表。老師問我道:「怎麼妳和妳爸爸不同姓?」對呀!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爸爸姓李,我姓張。這是怎麼回事?回家問爸爸,他的臉色驟然變得很不自然,支支吾吾,半天講不出個所以然。最後被我逼急了,終於吐露他乃是入贅,所以我是跟著媽媽姓張,我這纔恍然。

 每年我的生日那天,爸爸都會買個蛋糕,為我慶生。可是,每年生日,爸爸都是草草吃了一塊糕之後,就匆匆回房去,慶生會在孤寂中倉促結束。有幾年,房中甚至傳來爸爸低泣之聲,我驚訝極了,卻不敢問,心中一直存著疑竇。及至年齡稍長,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問他原由。爸爸解釋道:生日乃是「母難紀念日」,不該只顧自己慶生,應該懷著一顆虔誠的心,誠意追思母親生我時所受的痛苦。原來我的生日,勾起了爸爸的回憶,令他想起逝去的母親。可是,為什麼是在我的生日這一天呢?難道媽媽之死,與我有關嗎?

 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我卻從來不曾見過媽媽。小時曾數度問爸爸道:「媽媽呢?媽媽在那裡?怎麼都看不見媽媽?我要媽媽。」爸爸吞吞吐吐地說媽媽很早就去世了,見不著了,難過之情,溢於言表。我想看看媽媽的像貌,遂問爸爸討照片。他一聽我討照片,臉色大變。躊躇許久,纔說因為怕見了傷心之故,相片都未保留下來。我不願令爸爸憂傷,只能於子夜無人之時,暗自想像媽媽的長相。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與父親的關係竟然愈來愈疏遠。我由仰慕他、崇拜他,漸漸地轉為排斥他、討厭他。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後,我們幾乎不講話,若開口的話,通常都變為吵架。父親說這是由於我進入青春期的關係,性子變得叛逆不馴,我卻不以為然。實在是他太過份了,管我管地那麼嚴,事無分大小鉅細,他都要插嘴插手。舉凡我的穿著、飲食、作息,他都有意見,竟日叮嚀我穿著不能太暴露,要多吃青菜,不能早出晚歸,要認真唸書等等,嘮嘮叨叨的,真是夠煩!尤其是交友,意見更多。父親對我的朋友非常注意,每個新朋友他都要盤查家世。男朋友就更別說了,父親再三地告誡,不准我交男朋友。有一次我在他的房間裡發現一疊我的信件,是一些仰慕我的男孩寫的,全被他擅自拆看過了,為此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哼!我都已經長大了,他仍管得這麼多,拿我當小孩子看待,完全不尊重我。

 為了男朋友的事,不知和父親吵了多少次架。後來我發現父親實在是不可理喻,於是背著他交男朋友,不再讓他知道男朋友的事。三年前,我準備與交往兩年的文彬訂婚,遂帶他回家拜見父親。父親見我和文彬牽著手進門,臉都氣白了,對文彬不理不睬。不巧那天我們偷偷地在客廳親吻之時,被父親撞見。父親怒眼圓睜,大聲咆哮,將文彬趕出家門。我氣極了,掩面跟著也衝出門口。父親追了出來,嘶啞地呼喚道:「小華!回來。小華,不要走……」邊喊邊踉踉蹌蹌地向我跑來。突然間,一個不慎,踩到石頭,摔倒在地。我不理睬他,怱怱跨上文彬的機車,大聲吩咐道:「快走!開快一點!」在引擎呼嘯聲中,我與文彬就此絕塵而去,遺下父親一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回首望去,只見父親伸長了右手,在空中搖擺摸索,碰到圍牆,掙扎著扶牆欲起,眼中亮晶晶的滿是淚水。月光將父親孤寂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宛似一條負傷的老龍,顢頇地蠕動著,做垂死前的掙扎。

 那一瞬間,我想起爸爸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想起爸爸含辛茹苦,獨力將我撫養成人;想起小時候爸爸快樂地吻我抱我親我摟我的甜蜜時光;想起我們親熱地手牽手一起去郊遊爬山;想起爸爸在公車上將位子讓給我,自己拉著扶手站著;想起爸爸時時愛憐地凝視著我;想起爸爸半夜起床查看我是否又踢被,為我蓋被子;想起初二那回我發高燒時,爸爸終夜守候於床邊端湯奉藥……思潮在心中洶湧翻騰,好幾次想叫文彬繞回去,好將父親由地上扶起。最終我還是將心一橫,任憑父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

 唉!不要想這些了,父親既然已經去世,就甭再想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抬起頭來,目光環繞停屍間一週,最後落在遺物袋上。相簿中不知道有些什麼相片?父親為什麼這麼珍惜?臨去前還牢抓不放?我倒要看一看。

 我由遺物袋中取出相簿,翻到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數張女嬰的像片。再翻數頁,都是女嬰或小女孩的像片。這小女孩是誰呢?似乎有點面熟。又翻幾頁,小女孩愈來愈大。咦!怎麼有點像我小時候的模樣?衣服雖有點老氣,但面貌卻頗神似。

 翻到次頁,一看之下,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是父親與我的合照?上高中之後,我就不曾與父親合照,怎麼會有這張照片?再仔細一看,這纔鬆了口氣,原來不是我,我不會那般含情脈脈地看著父親。不過父親看著那女孩的眼神,我倒頗常見到,父親時常那樣子深情地望著我,目光中孕育不盡的愛憐之意,這就是父女情深吧。唉!爸爸畢竟還是疼我愛我。

 好奇怪!這是誰的像簿?那個女孩怎麼長得那麼像我?難道我是雙胞胎?不對!時間差了幾十年呀!對了!她一定是媽媽,一定是我那未曾謀面的媽媽。夜深人靜時,我常會躺在床上想念媽媽。想像中的媽媽,長得和我頗相近似,誰知實際上真的就是如此,這就是「母女臉」嗎?

 小時我常幻想媽媽帶我去公園玩,我盪鞦韆,她在背後推我,將我推得好高好高;或是牽著我的小手,上菜市場買菜,一齊在菜市場口,吃一碗上面洒了葱花薑絲,直冒熱氣的油豆腐細粉;下雨天時,我常孤零零地站在校門口,望著花海一般的雨傘,幻想媽媽會從某一朶花下鑽出來,接我回家。媽媽!我們屢次在夢中相擁對泣,你還記得嗎?媽媽!我時常對你傾訴心中的委曲,你都聽見了嗎?媽媽!我即將結婚了,妳高興嗎?妳會從天上,遙觀我的婚禮,為我祝福嗎?

 我用力搖搖頭,甩掉滿腦子的玄想遐思,繼續翻閱相簿。我注意到媽媽所穿的衣服,式樣顏色都很合我的品味。我從小就發覺爸爸有種不可思議的魔力,他對我的喜好,無論是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暸解得透徹異常。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是因為我得了爸爸的遺傳,故而喜好與他相同。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原來這是來自媽媽的遺傳,原來爸爸知道媽媽的喜好,因而也知道我的喜好。

 好奇怪!父親有這麼多媽媽的相片,為什麼從來不讓我知道呢?為什麼騙我道沒有媽媽的相片呢?難道是怕我覩物思人,悲傷難過嗎?

 再下一頁。哇!好漂亮的結婚照。媽媽一身全紅的鳳冠霞帔,臉上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我從小就計劃結婚那天,要穿戴鳳冠霞帔,原來媽媽當年也是這般打扮,真是母女同心。媽媽帶著鳳冠,像極了古典美女。我有這麼美麗的媽媽,真是好得意呢。

 最後一頁了。咦!怎麼是一座墳?這座墳坏土未乾,青草不長,顯然是座新墳。墓碑前有一個火盆,盆中焚燒著紙錢,裊裊青煙遮住了墓碑上的字,僅見的幾個大字是:「顯……張……重華……墓」。

 張重華?那是媽媽的名字嗎?怎麼與我的那麼相像?媽媽叫張重華,我叫張又華,兩人名字只差一個字,真巧!再看看碑上的日期。咦!怎麼媽媽的忌日居然與我的生日相同?不但是同年同月,而且還是同日,為何這麼巧?難怪每年我生日之時,父親都那般地哀慟難過,原來媽媽是在這一天去世。莫非媽媽是生我之時,難產去世嗎?否則怎麼剛好是同一天呢?可是,並未見到媽媽懷孕的像片呀!這是怎麼一回事?

重華……又華……重華……又華……「又」乃是「再一次」之意。再一次……再一次……突然間,我恍然大悟!我懂了!我明白了!我知道為何我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了。

我撲到爸爸的屍體上,瘋狂地搖著他那冰冷的身子,大聲痛哭道:「爸爸!你為何不早說?你為何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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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將此文寄給友人過目.他回信道:「你這篇完全是憑創意進入決審.」我看了這評語,不禁哈哈大笑,蓋他言下之意是:「小說本身很爛.」

投稿之前,有友人建議道:「你這樣寫不行,太膚淺了.應該如此這般改寫,才有深度.」我頗然其言,但自認單憑一己之力,萬萬想不到要如此寫.若是平常日子自己練習寫作,當然會察納雅言,依言而改.如今這是比賽,若靠外力,似有作弊之嫌,因而未改.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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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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