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三月杜鵑花盛開季節尚有段時日，家裡那盆重瓣西洋杜鵑居然迫不及待的含苞綻放起來了。最近冬之腳步款擺不定，乍暖還涼，很有早春屆臨的氣息，想我家的杜鵑花莫非受了天氣無心的愚弄，才趕早在枝椏間塗上一圈圈嫣紅。在許多花兒處於冬眠之際，它的綻放確實令人有驚艷之感，覺得它雖開得不合時宜，卻開得真是時候。

在南台灣長大，我從不知杜鵑花長成什麼樣子，甚至名字也很少聽過。初識杜鵑花是在陽明山華岡的校園，可以說第一眼看到它就愛上它了。在一次與政大友系聯誼座談會上，我受命把會場佈置一番，時值三月杜鵑花怒放季節，我便從校園中摘了一束杜鵑花，再從山坡上剪來幾莖狗尾草（又名颱風草，葉形俏麗秀美）做陪襯，結果一盆不按「章法」不入流派的插花，居然博得無數的讚美，其中尚包括平易近人令學生懷念不已今卻已辭世的「葉阿姨」──葉霞翟訓導長的謬賞，這是我一輩子難忘的得意的一刻，也從此我更把杜鵑花當做是知心的花兒了。

華岡四年，是我與杜鵑花最親近的日子，除了校園，那附近的陽明山公園、美軍眷區及台大實驗花園等，每到二、三月間莫不成了一片片杜鵑花海，花色有火紅、雪白、淺紅等，各具姿容，徜徉其間，連自己都會跟著覺得像有無盡的青春可供揮霍了。遺憾的是，曾看到有人為文寫它們像「後街上綠燈戶裡的姑娘，殘破的青春與生命」、「一蓬一蓬棲息著，開得又爛又賤。」唉！花兒何辜？它不過是按著造物者賦予的使命，把生命毫不矯飾甚且可說「身不由己」的呈現在天地間，為美化世界盡點心力罷了，何勞人──以萬物之靈自居的「高貴」的人啊──來為其界定花本身的貴賤呢？關於這，我欣賞作家桂文亞的觀點：「花有自我存在的哲學，恐怕不需要太多人為的定義吧！」這句話可真說進我心坎裡去了。

台大校園是台北有名的杜鵑花城。婚前即常與外子同赴台大校園內的杜鵑花欉下談心，如今已成老夫老妻，花前月下的年少情懷雖已遠颺，激情不再，但兩人的感情卻因歲月的累積益趨沈穩，平淡中益顯真摯。花兒哪，儘管彼時未曾在你面前投下一句愛的誓言，但你仍可為我倆做最好的見證。誓言，未必是男女間「愛情永固」的必備要素吧。

台北市街道植有杜鵑花的為數不少，其中以仁愛路段的聲勢最為奪人。不過我不喜歡三段間那種植法，數十棵杜鵑花被硬擠掇在一小塊花牀上，熙熙攘攘，盤根錯節。雖然花開時節其熱鬧奪目可以想見，但看著看著，就不免令人想起擠公車時，鼻子貼著別人臉背那種侷促透不過氣的難受勁，覺得還是像其他路段那樣有相當間距的植法較佳，既不失美化環境的功能，又比較合乎「衛生」之道。

每天驅車上下班，途經安和路、仁愛路、光復南路，欣見這些路段分道樹間皆植有杜鵑花，讓我日日裡都能與它們打照面，真箇是人花有緣呢。幾年來，便看著它們兀自花開花謝，想到再過些時，它們又將把最粲然的笑靨迎向過往人車，內心自又有了些許企盼。固然，「今日花開又一年」，自己又將老去一歲，但又何妨？只要人平安，花兒常在，每天都能在心底互道一聲「日安！老友。」又何必斤斤於花老或年華的飄逝呢。

（選載自散文集【惜情】，原載中央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