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好快，George這小傢伙，就要參加畢業旅行了。一早搭自強號專列馳赴花蓮，在前兩年去過的海洋公園痛快玩一場。夜宿遠來飯店，這就有點兒豪奢啦，上回是在海豚館打地鋪哪。現在的孩子比起老爸老媽當年，可真幸福得多囉。

做老爸的當小學生時，講究的是克勤克儉兼克難，不興畢業旅行那檔事。六年級跑得最遠的校外教學，從台北市區到淡水。莫說現在搭捷運幾十分鐘便到，當年幾十個小毛頭，擠在沙丁魚罐頭的客運專車裡，單程就得搖上兩個鐘頭。雖說是專車，運價比照公車算人頭，且不保證有座位。做班長的職責之一，就是吆喝大夥兒換位子，免得有人站足兩小時，來到地頭走不動。

第一次有機會出遠門，其實也沒隔多久。國一還沒唸完，就奉派遠征高雄澄清湖，參加全國童子軍大會師。說老實話，升學班幾曾上過童軍課，紮營結繩都是出發前兩週臨時惡補，以免穿幫露餡。這樣搭起來的營帳，到底禁不禁得起風吹日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當年剛通車的高速公路，把行車時間縮短一大半，台北到高雄才四個多小時，司機老大也是快樂無邊。更妙的是，就定位後發現營帳早已搭妥，只等我們一夥冒牌童軍，把營釘打進地裡，就大功告成了。

當天的晚餐則是突如其來的考驗。為了這場大會師，好歹也上過一兩堂野炊，烤肉煮泡麵難不倒我們。可是一隻全雞？整小隊的假童軍，看著拔得光溜溜的扁毛畜生和菜刀，沒有一個人想出手剁它。等到大半鍋沙拉油煮沸，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就把整隻雞扔進去。說時遲那時快，溢出的油被爐火點燃，轟的冒出一道半人高的奧運火炬。眾生紛紛走避，獨有英勇的小隊長尋得鍋蓋，照著火柱摜下去，火焰登時撲滅。還在唸中小學的小朋友注意了，這是高度危險動作。叔叔當年沒有練過，沒出事純粹是狗運好。不過這段快炒師傅的把式，倒意外成就了一道名菜，所謂「四色雞」是也。何云「四色」？蓋最外層焦黑，其下暗黃，再則熟白可食，惜乎為數不多，近雞骨處則一片血紅。好啦，主菜便是這般。要挑出白斬雞肉實在太辛苦，還是把預先準備的泡麵亮出來罷。

除了親友家之外的頭一回外宿，就在這頂原本應該自己搭的營帳裡渡過。當天半夜，老天爺忽然想起，還沒試鍊一下這幾千名國家未來主人翁堅苦卓絕的意志，開始搞一場風雨生信心，傾盆大雨直直落下。第二天起床，營帳果然塌了一角。好在那個角落的同學睡得像死豬，根本沒察覺。童軍大會師的其他活動，就沒什麼值得記在腦子裡的。當然幾個冒牌貨也不可能獲得什麼值得紀念的獎項，否則也太豈有此理。至少沒讓學校丟臉就是了。

國中的畢業旅行，印象並不太深刻。仍舊是那個克勤克儉克難的年代，住的旅館名號響亮，不輸兒子這次住宿的五星飯店，只差房型都是榻榻米大通鋪，為省錢能擠就擠。最近不是有條新聞，有二十幾個人擠進電話亭想破世界紀錄？沒那麼誇張，但有人沒法躺平睡覺也是實情。

真正誇張的是往日月潭路上，我們的遊覽車，在一個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野地裡拋錨。那年頭沒有手機，司機老大用無線電求援，據說附近縣市全找不到替補零件，專車送來要三個半小時。這段期間一車子人搞團康說笑話，直到再無半點新意，分頭睡去。好不容易修復上路，到日月潭已經天黑，比預定行程晚了六小時，其他人早已結束遊湖回巢休息，我們匆匆用過晚飯，就得和大夥一起上床。次日清晨起個大早，想在臨走前見識台灣招牌名勝的景致，不料濃霧深鎖，別說日月了，連潭水都沒見著。真是不甘願哪。沒想到的倒是，這一錯過，直到十幾年後，才有機會再次造訪，真正見到日月潭。

高中時代，不知學校沒辦畢業旅行，還是自己沒參加，總之不復記憶。倒是籤運奇佳，每年都有機會參加救國團活動。包括中橫青山武陵、南橫梅山利稻以及苗栗虎頭山三段健行。其中南橫那次是頭一回到東部，這回George也到東部，便拿些陳年舊事對他說。當時東部交通相當不便。南橫健行對一般學生來說，是張力比較強的活動，連續三天行軍下來，體力不行的只想快快奔回爹娘的懷抱。因此結訓當天太陽剛冒出頭，就由利稻發車直驅台東車站，為的是讓家境較好的隊友趕上八點往台北的自強號。至於我們幾個窮措大，零用錢得來不易，救國團發的七折券一定要充分利用，故選搭半小時後發的普通車。啟程雖然相距不遠，但普通車只開到花蓮，而且因為台鐵眾所週知的毛病，銜接不上花蓮開的普通車，下一班要再等三個小時。所以呢，由台東到台北，前後整整耗掉十二小時。

George這次到花蓮，坐的是自強號專列呢！時代真的不同了。聽說有些學校的學生，還要為坐飛機出國存錢。倒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對，只是希望孩子們瞭解，父祖輩的努力，讓他們有今天的生活享受；他們這一代乃至後代能否維持甚至更上層樓，得看他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