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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之上---送別爸爸 (之一)
2016/11/17 12:58:08瀏覽1340|回應0|推薦23

那是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容顏。

難以想像,一年前,同樣盛暑季節,有幾個禮拜,爸爸每天來回住家和台大或師大的校園,接送暑假從加州回台北參加科學夏令營的小姪女。他步履穩健,行走快速,膝蓋不適的媽媽屢次要他走慢一點。

一年後,爸爸雙頰瘦削,吸著氧氣;手臂和大腿只剩皮包骨,身軀薄平,鎮日昏睡,近乎昏迷。

癌症對他肉身的無情摧殘,讓爸爸終末的旅程,生命最後的章節,是如此無奈、悲愴、悽楚和苦澀。

猙獰的「死亡」,盤旋在近處,準備隨時攫取它的獵物。

八月初,我和先生飛到大兒子明州的住處。兩天後接到妹妹電郵,說爸爸因著感染,情況不樂觀,如果可以就趕緊回去,以免遺憾。

我本來已訂機票,準備月中回去兩個禮拜。接訊後立時改票提前,原想在台灣的父親節當天趕到。

搭乘的達美航空班機,卻因總部電腦當機,影響她全球的飛航,航班停滯日本六個多小時,延誤到九日清晨才抵達。闔眼睡幾個小時,和媽媽去到醫院,讓留守在病房過夜的妹妹和妹夫回來休息。

病床上,爸爸雙眼緊閉,不能答理我的呼喚。

隔幾天,是爸爸的生日。我和大兒子早先分別送出的賀卡紛紛寄到。在他耳邊讀著卡片上的話語,無法確知他是否有接收。

在所有醫療趨於無效,為了不延長爸爸的痛苦,我們已經同意,不以鼻餵管為他灌食,也不要氣切、電擊、壓胸等急救措施。

然而當醫生建議要考慮入住安寧照護房時,妹妹和媽媽仍然心裡掙扎。

我的思維一向與爸爸的相近,回想去年十一月,一向內斂的他在急診室過夜,因為不讓他走去如廁而大聲吵鬧。那麼他想要現在這樣,包著尿片,靠著輸液,維持氣息嗎?

雖然是理性的思考與抉擇。但我的生日前夕,爸爸被移轉到安寧照護房,我的心還是戚然。

安寧照護助理首先用特別設備為爸爸沐浴。住普通病房時,我們只能為他簡單擦身;因此能全身浸入溫水裡,應該讓一向喜愛泡澡的爸爸感到舒適放鬆。

只是,不曉得他是否意識和感受到?

幫著那位醫護人員,妹妹梳洗爸爸的頭髮,我洗滌他的雙腳。輕輕揉搓他每個腳趾。洗淨,用大毛巾擦乾,抬到床上,推入房間。他的體重何時變得那麼輕?那麼輕!

然後,每天的節奏是重複的。每兩個小時左右,醫護助理來為爸爸翻身、拍背,換邊側躺。早晚護士來為他掛一瓶點滴,維持他基本的需要。

我們看著液體緩慢的滴落,聽者爸爸沈重的呼吸,不時要幫忙抽痰,清潔口腔,拿海綿棒霑水,濕潤他的口脣。

我常坐在床邊,一手翻詩歌本,在他耳邊,低聲唱著一首又一首聖詩;另一手握著爸爸的手,摩挲著,告訴自己:「記住啊,這是爸爸的體溫!」

有個下午,一位美髮師義工來幫忙修剪他的頭髮。她在枕頭上披放大巾,輕輕用小剪刀、推子和髮梳把他參差的鬢角,後腦的頭髮梳理整齊。

兩所教會的關懷牧者、執事、朋友,輪番數次來探訪,禱告,開聲唱歌;我們將小小的單人安寧病房轉成禮敬上帝的所在。

爸爸全然沒有睜開過眼睛,沒有任何表情。唯一我覺得他似乎有反應的是,還在普通病房時,有個傍晚,我唱完詩歌,在他耳邊大聲說:「耶穌基督愛你,我也愛你!」爸爸喉嚨重重的嗯嗯兩聲,眼睛好像想張開,卻是不能。

離開的那天,我沒有跟爸爸說再見。我知道,在地上,我們不會再相見。我下次再看到的,將會只是他的軀體,冰冷的,僵硬的,等著入殮火化。

「死亡,依然是惡者握持的最大武器!」我跟一些朋友這麼說。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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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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