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癌症也是種傳染病？

昨天凌晨才剛寫完翻譯英詩的尤克強教授悼文，傍晚和一名在大學教
書的朋友到日本料理店聊天，又聽到另一不幸的消息：他的一名同事
最近也被診斷得大腸癌，對方剛好是我大學畢業後就沒見過面的學弟
。

天啊！怎麼會這樣？我一時無言。

這名學弟原本不是讀新聞系，但因對新聞有興趣，參加我當總編輯的
學生報社團，很認真學，也非常積極。後來拿到學校的新聞學博士，
到私立大學任教。

但關於他，我最記得的事，卻是有一年國慶日，我到他家的樓房陽台
，看著不遠處的淡水河煙火，感嘆瞬間即逝的璀璨、虛幻的華麗。沒
想到這一別十幾年，再次聽到他消息，卻是他已罹癌，原本略胖的臉
頰，在治療後暴瘦，希望他能熬過來，還來得及做沒想做的事。

另一個大我三屆的學姐，前一陣子也被診斷出得乳癌，其實她早已發
現乳房有硬塊，但內心掙扎萬分，百般遲疑未立刻檢查，結果死神終
究來敲門，等確認病情時，已到中末期，喪失治癒先機，目前只能聽
天由命，捱多久，算多久。

難道我真的夠老了嗎？周遭朋友才會接二連三傳出惡耗。但他們真的
不老，也才三十多、四十幾歲呀！

不禁回想，從小到大，身邊已走了多少人？最早的記憶在小一，坐隔
壁的一個男同學，有天突然請假，從此沒來學校，原來他已因急性白
血病去世。當時還不懂死亡，加上和他不熟，感覺他像移民國外，只
有淡淡的離愁，很快就忘了。

升上小學高年級，住我家隔壁的表姐夫，是個溫文有禮的木匠，平時
愛說笑話，過年喜歡找大家玩撿紅點，有天吐血，被診斷得肝癌，三
個月後就去世。表姐守寡多年，前兩年因腦瘤去世，也才五十幾歲。
他們的房子沒賣，今年大年初一，已卅歲的表外甥，抱著可愛的兒子
回家祭拜父母，我算算，他爸爸竟也已去世廿幾年了。

死亡何其突然，毫無預警。又過了幾年，從小和我玩在一起的表哥，
有天酒後開車撞樹不治。我還記得，國中時他曾騎車載我到麻豆戲院
看梅莉史翠普、達斯汀霍夫曼演的「克拉瑪對克拉瑪」，兩人那時都
才卅上下，梅莉還因此得奧斯卡最佳女配角，如今他們都已是六十歲
阿公阿嬤了，而表哥長什麼樣，我也都快忘了。

接下來是大學剛畢業，一個小我兩屆的學妹突然淋巴癌去世，我曾認
她當乾妹。記得當時我從軍中請假到台北第二殯儀館送她一程，看到
他的男朋友哭得不能自己，想到她生前告訴我，以前每次她找男友找
不到，就到車棚他的機車上留便條紙，這個畫面深藏在我心中多年，
直到這兩年，我才把它寫成小說「最後一封情書」，竟也濕了眼角。
（http://blog.udn.com/hung49/1616882）

緊接著另一個社團的政治系學弟得腎癌，他人長得不好看，有點兇，
但心地善良，老爸是嘉義的電台台長，從小訓練，他的聲音出奇地溫
柔。沒談過戀愛的他，當時暗戀社團一個學妹，她卻愛上我同學，他
只能默默祝福。

我還記得，我曾和那學妹到榮總看他，學妹故作堅強，出醫院後卻哭
得不能自己。沒過多久，我們一群人就已踏上往竹崎他家奔喪的路上
，大家一路不語，從沒想到，死亡如此逼近。

然後，我母親也在我當兵第二年心臟病猝逝，她的幾個兄姐，連同外
祖母及阿嬤，也一一告別。死亡，變成不得不接受的宿命。

然後，研究所畢業後，我跑了五年社會新聞，開始習慣面對死亡，看
屍體如家常便飯。我曾跑過一個火警，三名只有國中畢業，北上到髮
廊習藝打拚的雲林少女，被燻死在宿舍臥室一角，他們停屍馬偕太平
間，我去採訪，白布一掀開，家長哭天搶地哀號，至今仍深印在腦海
，我第一次邊寫新聞邊哭，因為眼前躺著的，好像是我南部的妹妹們
，雖然我不認識他們。

九二一那年，我被派去豐原、東勢採訪，曾目睹兩百具屍體集中在東
勢林場管理處的空房；我採訪了一家七口只有一人倖存的「小寶貝」，
去年透過網友找到她，得知她勇敢地活下來，想當志工幫助更多人、
回饋社會，我很感動，認她當乾女兒，她寫信給我暱稱我「張拔」，
還沒結婚的我，首度有了當爸爸的喜悅。

我也曾採訪一個癌末爸爸，在臨終前包下戲院，陪一對女兒看最後一
場電影史瑞克三，台上演的是喜劇，台下卻是哭成一團的悲劇，但又
洋溢著無比的生命力。

親愛的，我深知，在未來會有越來越多親友生病、離我而去；但經過
這麼多死別，我也更加體悟，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生命其實是死亡
的續集。

因為有死亡，才提醒我生的美好與意義。

因為死者雖往生，卻開始活在我的記憶。

新的一年，讓妳我和大家一起許願：把每天當最後一天過，好好珍惜
現在及愛你的人；想做的事，快點去做；想去玩的地方，快點去玩；
還沒愛過的人，快點去愛；想見一個人，就快點去見；想說的話，快
點去說....。

因為，想我那些癌症去世的朋友們，已永遠失去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