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們都卅歲。她是老大，我是老么，都是各自家裡唯一還沒結婚
的小孩，都正值情感空窗期，且身材相配，同是牡羊座兼台南同鄉，
一樣愛好文學，又在同一棟大樓工作，卻從未見面。
 
有天，到某位同學家聊天，他問我何時結婚，我說找不到新娘，有辦
法，幫我找一個好了。他馬上靈光一閃，神秘兮兮地說：「Bingo ，
就是她了。我一直遺憾錯過她，百分之百的好女孩。保證你們合得來
。我等著喝喜酒啦。」
 
於是，糊里糊塗地，我和她就硬被湊和到「卡琳娜」相親。
 
「卡琳娜」位在光復南路的巷子內，以老闆娘的英文名字為名，由兩
間狹長的眷村舊宅打通改裝而成。門外種滿綠色植物，只在巷口掛了
一塊小招牌，生意卻出奇好，還曾被晚報評為台北最適合相親的十家
餐廳之一。
 
我們都沒相過親，自然不曉得什麼餐廳才適合相親。但就氣氛而言，
小巧玲瓏、別有洞天的卡琳娜，既不像大餐廳讓人感到過分豪華拘束
，又沒有一般小店的寒酸簡陋，倒是滿適合相親男女在此安心聊天。
 
我懷著和網友見面般的忐忑不安，生怕同學介紹的是推銷不出去的「
恐龍」，見面當天耍詐遲到，先站在厚重的鐵門外，透過玻璃往內望
。
 
裡面坐滿人，但大多是相約吃午餐的上班族，只有中間背對門的那桌
，單獨坐著一個女孩。八成是她沒錯，可惜只看得到背影。
 
好傢伙，同學可能想幫我們製造「驚喜」，也藉故晚來。不好意思讓
人家等太久，我還是推開門，緩緩走向她。看到她的娃娃臉，鬆了一
口氣。
 
我接著擺出紳士十足的笑容，視探性地問：「小姐，請問妳是....
」，她遲疑了一下（可能也想確認我不是「青蛙」），然後會意點頭
，請我坐在對面。
 
「對不起，」我看看手錶，「晚了十幾分鐘，因為報社臨時叩我，說
附近有個火警，叫我順道過去看看。」跑社會新聞那幾年，每次約會
遲到，習慣編這種藉口，人家不但會體諒你同情你，甚至帶點崇拜的
眼神，說跑社會新聞真刺激，老是要看火警死人什麼的。
 
我簡單自我介紹，再屁一屁跑社會新聞的點點滴滴。她也介紹自己的
生平，從讀台南女中，到大學中文系，到現在。當她發現我一位很有
才氣的國小及台南一中同學是她高中崇拜的對象，就巴著我問對方的
事，還說他後來變成她的大學同學，世界真小。
 
和我相親，儘談著另一個男人！我有點不是滋味。既然人家那麼優秀
，找他相親好了，今天幹麼來這裡？不過，我也是很奇怪，八字都還
沒一撇，吃什麼乾醋，她只是想找共同話題聊聊罷了。
 
同學總算姍姍來遲，以一句最沒誠意的「塞車」拖諉過去，然後自稱
待會兒要和老婆吃飯，既然男女主角已見到面，他的任務達成，不必
再當電燈泡，就此開溜。
 
「 Well，」我學美國人的動作，聳聳肩，擺擺雙手，「那就我們兩
人自生自滅囉。」接著招手請服務生拿菜單。很酷喔，用手寫的。主
菜沒幾樣，但都附白飯、青菜和湯。我們吃的口味差不多，點了招牌
鱸魚及紅燒蹄膀。
 
趁還沒上菜前，我環顧了一下卡琳娜，果真蠻有味道。地板是藍色的
馬賽克磁磚，牆壁也是老闆夫婦自己粉刷的粉紅色，點綴波浪、迴旋
及油畫般圓點的紋路。
 
沿著一樓細長走廊兩旁，是用矮牆分隔成雙人及四人座，牆上擺滿茶
壺及陶瓶等各種飾品。
 
店中央的天井下，有一道木橋，橋下流水淙淙，橋旁一道木梯上二樓
，是另一天地，日本長型沖浪椅、法國船長椅、菲律賓古董椅和義大
利的沙灘式桌椅，各有特色。
 
吃完物美價廉的鱸魚和蹄膀，又喝了一肚子水，我忍不住到廁所參觀
，卻被洗手台考倒了，因為看不到水龍頭，只見倒豎一根斷柄的大湯
勺，找不到開關。
 
是不是用紅外線感熱？我把手伸到湯勺下，水不來。難道要用摸的？
我把湯勺快拍斷了，還是沒反應。該不會是最先進的聲控吧？很三八
地喊了幾聲，還是沒掉下半滴水。
 
不好意思問服務生，我沒洗手，虛心地回座位。
 
她也接著上廁所，回來也是一臉狐疑，我笑她：「是不是找不到開關
？」後來她派我跟在別人後面再上一次廁所，看到人家用腳踩洗手台
下的開關，才恍然大悟。老闆要是暗中裝電眼錄影公開播放，客人耍
寶的鏡頭絕對勝過歡笑一籮筐。
 
雖然那次相親不算成功，離開「卡琳娜」，我們還是結成好友，偶而
會相約看電影，變成對方的愛情顧問，失戀時最忠實的吐苦水對象。
 
「卡琳娜」隔壁的房子後來失火，遭受不小波及，整修後重新開張，
我們又一起光顧，依舊未擦出火花。她或許一直在等我表示吧。她後
來認識一個在大學教書的網友，一年後結婚。最扯的是，對方竟然要
她簽婚前契約，說好給彼此十年時間，若發現合不來，就離婚各自單
飛。

「他是不是書讀太多，腦筋秀斗啊？這麼龜毛，幹麼要結婚！」那是
我們最後一次到卡琳娜，她哭喪著臉，聽我罵她未婚夫。我實在很想
告訴她，「嫁給我，保證比嫁給他幸福。」

但我忍住了，搞不清我愛她有幾分。她是我生命中，百分之九十九點
九九的女孩，但就差那零點零一的感覺，我們當不成夫妻伴侶。

她還是嫁給了教授，生了小孩，我們從此斷了音訊。事隔多年想起她
，我才發現，我心中那百分之零點零一的遺憾，不知不覺，已擴大為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了，只差一點，就可頒發純金的遺憾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