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果 説 這 一 生 還 有 什 麼 值 得 一 提 的 事 , 那 一 定 會 列 入 服 兵 役 時 , 三 天 行 軍 登 上 合 歡 山 , 每 年 看 到 合 歡 山 飄 雪 , 積 雪 盈 尺 的 報 導 , 心 頭 會 為 之 一 震 , 久 違 了 , 合 歡 山 . 那 魂 牽 夢 繫 , 不 時 在 我 靈 魂 中 飄 盪 的 記 憶 , 總 是 揮 之 不 去 , 我 知 道 今 生 再 也 難 以 回 到 那 兒 了 !

                   大 學 畢 業 服 預 官 兵 役 , 分 發 到 陸 軍 步 兵 93 師 , 7 月 1 日 苗 栗 報 到 , 駐 地 楊 梅 太 平 里 , 任 職 279 團 第 一 營 步 兵 排 長 , 9 月 279 團 到 龍 潭 凌 雲 崗 集 訓 , 準 備 10 月 份 總 統 親 校 的 < 萬 人 劈 刺 > , 一 個 師 的 兵 力 , 計 10,000 人 在 大 校 閱 場 , 排 列 成 方 陣 隊 形 , 操 演 一 系 列 劈 刺 戰 技 , 1 萬 人 動 作 整 齊 劃 一 , 殺 聲 震 天 , 十 分 震 憾 , 集 訓 期 間 , 營 長 訓 練 部 隊 體 力 和 耐 力 , 正 午 大 太 陽 底 下 , 全 營 官 兵 間 隔 3 公 尺 , 全 副 武 裝 立 正 站 立 1 小 時 , 營 長 自 己 也 站 , 汗 水 從 臉 頰 滴 到 脖 子 , 再 流 到 背 上 , 濕 透 軍 服 , 腿 上 的 汗 水 往 下 滑 動 也 能 感 覺 . 接 著 下 來 幾 個 月 , 是 好 幾 次 的 夜 行 軍 , 夜 晚 12 點 出 發 , 經 過 中 壢 , 桃 園 , 新 屋 , 凌 晨 5 點 回 到 楊 梅 , 這 些 訓 練 , 無 非 是 為 了 12 月 底 更 艱 難 , 更 吃 力 的 3 天 行 軍 , 連 續 上 坡 , 登 上 3200 多 公 尺 標 高 的 合 歡 山 寒 訓 基 地 . 聽 老 士 官 説 , 我 這 個 營 在 我 入 伍 前 的 營 測 驗 , 未 能 過 關 , 因 此 調 這 位 營 長 來 整 頓 , 以 雪 前 恥 , 這 件 事 , 後 來 買 到 一 本 師 長 陳 宗 璀 將 軍 的 回 憶 錄 < 士 林 官 邸 三 十 年 > , 内 容 特 別 提 到 這 一 段 , < 部 隊 剛 從 金 門 調 防 回 來 , 軍 紀 和 訓 練 均 有 待 加 強 , 2 月 份 的 營 測 驗 成 績 極 差 , 93 師 279 團 第 一 營 在 惡 劣 天 候 下 , 夜 行 軍 到 苧 園 附 近 , 即 潰 不 成 軍 , 不 得 已 請 軍 團 準 予 停 測 . 步 兵 營 測 驗 , 是 陸 軍 主 要 訓 練 任 務 之 一 , 在 3 天 2 夜 的 測 驗 中 , 包 括 戰 術 動 作 , 體 能 訓 練 與 實 彈 射 擊 , 尤 其 夜 行 軍 , 更 是 考 驗 官 兵 體 力 和 耐 力 的 極 限 > , 天 哪 ! 就 是 我 這 個 營 , 難 怪 隔 年 7 月 的 營 測 驗 , 早 在 5 月 份 即 開 始 演 練 , 全 部 過 程 我 雖 參 與 , 但 在 測 驗 前 一 天 , 接 到 退 伍 令 , 走 出 竹 北 海 邊 的 暫 住 民 房 , 心 情 複 雜 , 看 見 沿 路 正 在 訓 練 的 弟 兄 , 覺 得 不 該 在 此 時 離 開 , 好 像 我 背 叛 了 他 們 , 好 在 書 中 敘 述 這 次 營 測 驗 , 我 這 個 營 拿 到 全 國 第 一 名 的 成 績 .

                    12 月 底 部 隊 前 往 合 歡 山 , 坐 火 車 到 彰 化 , 轉 支 線 到 集 集 , 當 晚 夜 宿 集 集 國 小 , 次 日 早 上 , 全 營 600 餘 人 成 一 列 縱 隊 , 展 開 為 期 3 天 的 行 軍 , 出 發 前 , 營 長 宣 佈 , 每 天 行 軍 8 小 時 , 每 小 時 休 息 5 分 鐘 , 標 準 速 度 每 小 時 4 公 里 , 上 午 8~12 點 , 下 午 1~5 點 . 第 一 天 從 集 集 到 埔 里 , 這 段 路 全 是 山 間 小 徑 , 翻 山 越 嶺 , 窮 山 惡 水 , 十 分 難 行 , 感 覺 上 地 形 相 當 破 碎 , 想 不 到 後 來 921 大 地 震 的 震 央 就 在 此 , 經 過 日 月 潭 大 觀 發 電 廠 , 路 稍 好 走 , 天 氣 十 分 炎 熱 , 這 一 晚 夜 宿 埔 里 農 校 , 埔 里 標 高 300 多 公 尺 , 次 日 從 埔 里 出 發 , 開 始 進 入 中 央 山 脈 , 地 形 明 顯 不 同 , 道 路 溯 溪 而 上 , 兩 邊 為 巨 石 峭 壁 , 中 午 抵 達 霧 社 前 , 有 一 段 之 字 形 陡 坡 , 辛 苦 異 常 , 上 到 霧 社 , 豁 然 開 闊 , 已 是 高 山 地 形 , 遠 山 層 疊 鬱 藍 , 近 山 翠 綠 , 風 景 壯 麗 , 下 午 抵 達 翠 峰 , 標 高 已 達 2300 多 公 尺 , 這 一 天 行 軍 高 度 就 有 2000 公 尺 , 夜 宿 翠 峰 國 小 . 第 三 天 從 翠 峰 出 發 , 經 過 昆 陽 , 氣 溫 陡 降 , 寒 氣 逼 人 , 下 午 不 到 4 點 , 武 嶺 在 望 , 部 隊 行 軍 速 度 加 快 , 以 維 持 體 溫 , 5 點 前 到 達 標 高 3275 公 尺 的 武 嶺 地 標 , 從 這 裡 轉 個 彎 , 穿 過 兩 邊 山 壁 進 入 寒 訓 基 地 , 這 個 基 地 位 置 十 分 隱 密 , 從 外 邊 不 太 容 易 注 意 到 , 3 天 的 行 軍 順 利 完 成 , 每 天 路 程 32 公 里 , 3 天 共 計 96 公 里 , 行 軍 上 升 總 高 度 達 到 3000 公 尺 , 這 真 是 對 體 力 和 耐 力 的 最 大 考 驗 , 全 營 官 兵 沒 有 人 落 隊 , 極 度 疲 累 時 , 腦 袋 一 片 空 白 , 只 有 雙 腳 機 械 式 的 走 動 , 全 身 披 掛 , 水 壺 , 刺 刀 , 步 槍 , 背 包 , 鋼 盔 , 無 一 不 成 累 贅 , 身 為 排 長 要 走 在 全 排 最 前 面 , 營 長 率 領 全 營 , 休 息 , 出 發 一 律 聽 營 長 哨 音 , 休 息 時 的 再 出 發 , 最 是 舉 步 維 艱 , 但 領 導 全 排 弟 兄 是 我 的 責 任 , 必 須 隨 時 鼓 舞 士 氣 , 抵 達 基 地 後 , 氣 溫 嚴 寒 , 次 日 起 來 , 適 逢 元 旦 假 日 , 營 區 地 面 蒙 上 一 片 細 雪 , 這 是 那 年 第 一 場 降 雪 , 隨 後 , 為 期 一 個 月 的 寒 地 訓 練 展 開 , 訓 練 內 容 紮 實 緊 湊 , 教 官 們 個 個 身 懷 絕 技 , 都 是 雪 上 冰 人 , 野 地 求 生 , 武 裝 滑 雪 , 峭 壁 滑 降 , 突 擊 吊 橋 , 雪 地 射 擊 , 合 歡 山 附 近 周 遭 滿 是 箭 竹 的 地 形 都 走 遍 , 在 合 歡 山 受 訓 視 同 外 島 前 線 , 有 特 別 的 伙 食 加 給 .

                    回 想 那 一 年 行 軍 3 天 登 上 合 歡 山 , 晚 上 夜 宿 學 校 教 室 , 躺 在 冰 涼 的 水 泥 地 上 , 內 心 感 覺 十 分 荒 謬 , 半 年 前 , 我 還 是 一 個 滿 懷 抱 負 , 心 比 天 高 , 年 少 輕 狂 , 不 知 人 間 疾 苦 的 大 學 生 , 卻 一 下 子 落 入 一 個 跟 我 想 像 完 全 不 同 的 世 界 , 這 裡 面 有 許 許 多 多 優 秀 的 人 才 , 過 著 難 以 想 像 的 生 活 , 忽 然 之 間 , 我 變 得 什 麼 都 不 是 , 只 是 部 隊 裡 最 基 層 的 帶 兵 官 , 成 天 嘶 吼 帶 兵 , 跟 汗 水 , 雨 水 , 泥 巴 , 混 在 一 起 , 晝 伏 夜 行 , 席 地 而 睡 , 就 地 吃 飯 , 超 體 力 負 荷 , 司 空 慣 見 , 在 軍 中 沒 有 什 麼 不 可 能 完 成 的 事 , 在 那 裡 , 我 學 會 了 什 麼 是 紀 律 , 什 麼 是 責 任 , 退 伍 後 , 那 一 年 的 軍 中 生 活 , 影 響 我 的 觀 念 既 深 且 鉅 , 台 灣 各 處 大 山 大 水 都 走 遍 , 曾 經 滄 海 難 為 水 , 世 界 對 我 已 經 毫 無 吸 引 力 , 毫 無 新 奇 感 , 什 麼 地 方 都 不 想 去 , 我 的 人 生 只 有 一 個 目 標 , 面 對 現 實 , 放 下 身 段 , 將 理 想 壓 低 , 生 存 下 去 , 就 是 恩 典 . 那 年 我 24 歲 , 非 常 年 輕 , 排 裡 的 弟 兄 不 過 20 歲 出 頭 , 我 們 一 起 完 成 許 多 壯 舉 , 挑 戰 許 多 不 可 能 , 英 國 詩 人 , 濟 慈 , < The days of our youth , are the days of our glory > , 年 輕 時 候 是 我 們 最 光 榮 的 時 候 , 我 年 輕 時 , 有 什 麼 榮 耀 之 事 嗎 ? 前 進 合 歡 山 , 永 生 難 忘 !

附 註 :

1. 當 年 上 合 歡 山 的 道 路 , 仍 是 碎 石 路 , 上 坡 難 行 .

2. 本 文 敘 述 之 年 代 久 遠 , 沿 途 照 片 , 就 記 憶 所 及 均 取 自 於 網 路 .

3. 找 到 一 張 當 年 在 合 歡 山 的 老 照 片 , 左 邊 是 連 長 , 右 邊 是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