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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永夜
2020/03/18 16:35:27瀏覽248|回應0|推薦8

    再過幾天,就是農曆新年了,但是同屬華人文化圈的海峽兩岸,卻因這場突然打響的戰爭全亂了套,讓本該歡欣鼓舞的年味盡失,只剩各自提心吊膽不知家人能否回來團圓的忐忑。尤有甚者,連所謂的家都灰飛煙滅了。

    但是身為機步旅大家長的周慕瑜沒有忘記,戰爭是戰爭,新年是新年,完全兩碼子事;該打的仗要打,該過的年也要過。因此,打了勝仗之後的部隊晚點名,對他而言是再適合不過的慶祝時刻。他特別叫來了各部隊的伙房兵,由他統一宣布今晚的菜單,眾人一聽雖都瞠目結舌,卻也樂於服從。號令完畢後,周慕瑜站在原屬航空站長辦公室的航廈三樓落地窗前,遙望這片被砲火摧殘得體無完膚的遼闊機場腹地,不禁感嘆:

    「國破山河在,現在連山河都走樣了。不管怎樣,今晚我都要讓弟兄們痛痛快快過個新年。」

    周慕瑜的指示,在七點晚點名時終於揭曉。機步旅全體官兵在此刻暫時從各個守備位置離開,前來航廈入境大廳前集合,由營值星官整理部隊成講話隊形後,將部隊轉交給周慕瑜:

    「稍息!」

    部隊稍息,隨即恢復立正,同時大喊:

    「旅長好!」

    「各位弟兄好!」周慕瑜頗感自豪地掃視眼前排成ㄇ字形的弟兄們:「大家辛苦了,我們今天一起為了國家,為了人民,也為了我們自己打了漂亮的一仗,我們搶回清泉崗了!」

    所有官兵的心中也如同此刻周慕瑜慷慨激昂的語調,備感振奮驕傲。

    「雖然,國家的前途依舊不明,這座機場光靠我們一旅之力也不知能守住多久,但是我會跟各位一起,只要上級沒有下令轉進,我們一定會死守到底!」這時周慕瑜的口氣轉為輕鬆地說:「當然,有功勞,就要有對等的獎賞,旅長阮囊羞澀,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來獎勵各位弟兄的血汗功勞,但是幾斤豬肉、幾瓶啤酒還是拿得出來的,伙房的弟兄們準備好了沒有?」

    周慕瑜話音剛落,眾人的臉上滿是困惑,一陣東張西望之後當真看見──十餘名伙房弟兄,還穿著下廚的白色塑膠圍裙,急急推著好幾台推車從航廈大門進來,推車上竟是好幾頭上等的烤豬和堆到快半個人高的成箱啤酒。隊伍中頓時爆出壓抑不住的歡呼聲,眾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等酒肉都被推到周慕瑜的面前停妥後,周慕瑜率先走上前去,從箱中取出一罐台灣啤酒,俐落開罐後,高舉酒罐向全體弟兄宣布:

    「這是旅長的一點心意,請各隊幹部依隊上人數每人分給一塊豬肉、一罐啤酒,旅長也在此預祝各位:新年快樂!天佑台灣!」

    「新年快樂!天佑台灣!」全體弟兄齊聲高喊。

    「開始動作!」

    周慕瑜一聲令下,各隊幹部立刻指派人員上前領取酒肉,現場頓時一片歡欣鼓舞,全都暫時拋開了戰爭的陰霾,痛快享受這難能可貴的過節氣氛。

    全旅近三千名弟兄,約莫十幾分鐘的時間便配給到他們應得的獎勵,偉恩等九條好漢也由偉恩為代表領到他們的配額,此刻都暫時拋開部隊的拘謹開始大口吃喝,四周不時響起其他弟兄大聲歡呼和高唱軍歌的聲音,將整座剛經歷過殘酷殺戮的機場航廈鬧成了春節聯歡的晚會。

    偉恩正和其他弟兄圍坐在大廳的某處空地,卻聽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猛然逼近,回頭一看竟是一大群不知哪個連隊的弟兄,正拿著啤酒豬肉朝他們走來。偉恩急忙起身向帶隊的那位──從軍階來看是一名資深士官長──致意,而對方的神情和他身後弟兄的眼神卻散發出和此刻的歡樂截然不同的氣息,若真要有個貼切的比喻,那或許是──守喪。

    果不其然,該名士官長走到偉恩面前時,其他弟兄全都沉默而有序地站在他身後形成一堵人牆,偉恩等九人也感到氣氛不對,全都起身站成一排,和來者沉默相對。本是同一國、同一旅的弟兄,為何竟有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呢?那名士官長終於揭曉謎底:

    「你就是黃偉恩少尉嗎?」

    對方的詢問,聽起來卻像訊問。

    「我是。」偉恩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是機步一營步三連士官長蕭水順,率全連八十名弟兄前來向新連長報到。」

    「新連長?」偉恩一陣錯愕,但他同時想起旅長下午時曾經說過要撥給他一百名弟兄,這才改用較為和善的口氣說道:「好的,我是台中後備旅兵器連代理連長黃偉恩,目前和連上八名弟兄暫時編入貴旅共同作戰,歡迎你們加入。」

    偉恩笑容滿面,但蕭水順等一班弟兄全都板著一張臉看著他,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偉恩不禁猜想對方是不是因為他只是後備單位的「代理」連長而壓根不想理他,甚至感覺對方可能會撲上來揍他,但這時周慕瑜卻出現了,還一手拿著啤酒,態度悠閒地走到他們兩隊的中間。

    「喔?蕭士官長已經自己帶人來報到啦?很好,從今晚開始,你們步三連的連長就是他了,打過招呼沒有?」

    蕭水順等人的雙眼卻瞪得逼出血絲,就像要哭出來一樣,所有人都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周慕瑜嘆了一口氣,走到那群滿臉悲憤的弟兄面前,他把啤酒抵在胸前,不無感慨地說:

    「你們原本的連長我也認識他很久了,做事認真,對待弟兄又重情重義,今天他比你們其他人都還早陣亡,也是因為他太想成為你們的表率,為連隊立下頭功的關係。你們可以難過,但也應該為你們能夠擁有這樣一位連長而感到驕傲啊。」

    九條好漢終於明白,眼前這批弟兄無處發洩的憤恨是為何而來了。

    「是!旅長!」蕭水順和其他弟兄一同仰天大喊道。

    「很好,你們要記住這份志氣,把你們連長的遺志在接下來的每一場戰役發揚光大,聽清楚了嗎?步三連?」

    「聽清楚了!」

    當偉恩看見眼前這批前一秒還兇神惡煞的弟兄,轉眼間又重新振作成一批志氣凌雲的勁旅時,他不得不佩服站在他眼前的這位周慕瑜少將。望著他的背影,偉恩總算體認到「軍魂」為何物,而此人就是國家、責任、榮譽的化身。

    「很好,就是這個聲音!旅長現在在這裡正式宣布,機步一營步三連重新編成!」周慕瑜這時回過頭來看著偉恩他們說:「黃偉恩連長,你們還不趕快入列?」

    「喔、是!」偉恩立刻回頭向身後的弟兄喊道:「大家入列!」

    這時眼前那批壁壘分明的弟兄早已按建制成連橫隊形排開,偉恩原本還出於習慣要和其他弟兄一起排到最後去,但他突然停下腳步,改用軍隊正規的小跑步動作跑向步三連正前方,立正併腿後,背對著旅長,向全連下令:

    「稍息,立正──!」

    然後用他在成功嶺和鳳山步校練過上千遍的動作,俐落地向後轉,對旅長周慕瑜肅然敬禮。

    周慕瑜改用左手拿啤酒,向偉恩簡單回禮,還露出了會心的一笑,同時淡淡說了一句:

    「航廈的左翼陣地,就交給你們了。」

    「是!長官!」偉恩昂然接下命令,接下來他也會竭盡全力效法步三連的前連長,成為新步三連全體弟兄的表率。

    在周慕瑜轉身離開之後,偉恩也回過頭來掃視一遍這批新舊融合的連隊弟兄,固然有些人仍用打量或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但多虧了張誌家等人的鼓勵,偉恩已經對自己更有信心,能夠坦然接下步三連連長的職務了。這時,他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所有人,啤酒上手!」

    大家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但張誌家等人早已笑得開懷,立刻跑回原本休息的位置,拿起自己早已開罐的啤酒跑回來;其他新弟兄見狀,也各自拿起編成部隊時先四處擱置的酒罐;至於偉恩自己的那一罐,張誌家幫他拿過來了。

    在確認所有人都啤酒上手後,偉恩的下個命令是:

    「敬步三連前連長!」

    「敬步三連前連長!」新的那批弟兄喊得最是響亮,還有人乾脆將手中的啤酒一仰而盡。

    「現在是慶祝的時候,所有人就地解散!」偉恩下達完這項命令後,也終於可以暫時卸下連長的擔子,喝一口啤酒,享用一下有些冷掉的烤豬肉了。

    酒足飯飽後,所有連隊皆按周慕瑜指示返回守備位置,偉恩也差不多該帶步三連進駐由他們肅清完畢的航廈左翼。偉恩等人從進攻方轉為防守方,該如何有效部署的問題再次落到偉恩身上。他首先必須確認自己帶到的步三連究竟有哪些專業技能和配賦裝備,以便做出最好的安排。

    為了取得最精確的情資,他便在大伙兒尚在休息時,逕自找上蕭水順士官長,向他請教。而在剛才旅長出面協助安撫後,蕭水順此刻的態度也較為軟化,雖未笑臉迎人,至少眼中已不帶敵意。只見他滿頭俐落的平整白髮和剛毅臉孔,讓人只覺威風凜凜,果然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相形之下,偉恩還當真成了初出茅廬的黃口小兒了。正是因為軍中資歷相差太遠,所以偉恩非常清楚自己應該用晚輩而非長官的口氣向他詢問道:

    「蕭士官長您好,我方便向您請教一下,原步三連的專長項目和現有裝備有哪些嗎?」

    蕭水順身邊一班老兵原本有說有笑,這時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但是沒人搶在蕭水順之前發言,而蕭水順的表情雖然同樣嚴肅,但他終於肯回答偉恩的問題:

    「回連長,步三連只是本旅底下一個純陸軍步兵單位,跟你原本的後備旅步兵連一樣,沒有甚麼特殊專長或武器,就只有步槍、機槍和手榴彈而已,其他重兵器都在兵器連那裡,這樣你清楚了嗎?」

    「好……」偉恩突然意識到,他固然是晚輩,但在這批新弟兄面前,他若是繼續用這種近乎下屬的恭敬態度來面對這位資深士官長,那接下來他恐怕很難帶得動這批新進弟兄,更糟的情況甚至是一個連會有兩個頭,各自為政、命令不一的問題將會大大削弱全連的戰力,甚至還沒開戰就先內鬨起來,這絕對不是周慕瑜樂見的結果。

    「那請你接著告訴我,」偉恩的態度驟變,轉為平實而堅定地指示:「步三連八十員新進弟兄,共有步槍幾把?機槍幾挺?手榴彈多少顆?」

    蕭水順突然一愣,並未馬上回話。

    「蕭士官長,請你告訴我,我們手上所有武器的數量到底有多少?」偉恩再問了一次,語氣不容含糊。

    「呃……我還沒清點。」蕭水順終於尷尬地擠出這幾個字。

    「軍情瞬息萬變,敵人隨時會再派兵攻佔機場,我們受命防守左翼陣地,而你們是本連重要的補充兵,在休息時間結束之前,請你回報給我確切數量,以利我安排後續佈防工作,你聽清楚了嗎?」

    眾人全都愣住,連坐在另一頭的張誌家等人也正好奇又緊張地觀望,但是他們很確定,要是偉恩跟他們幹起來了,他們就算只有八個人,也一定會挺連長到底的。

    偉恩平和卻也嚴肅地再問一次:

    「你聽清楚了嗎?蕭士官長?」

    蕭水順兩眼直瞪著偉恩,偉恩也不閃不躲,正眼相看。

    幾秒鐘之後,眾人才聽到蕭水順極其勉強地吐出一句:

    「聽清楚了。」

    休息時間結束後,偉恩重新整理部隊,也直接向全體弟兄宣布:

    「步三連依然按原建制進行作戰編組,每班不足十人者,從一排一班開始由後往前補滿。遞補完畢後,各排排長連同蕭士官長一起來向我報告整編結果。原後備旅弟兄則自成一班,編入步三連最後一班,由張誌家擔任班長,向所屬排長報到,所有人開始動作。」

    偉恩的命令,讓張誌家等人頓感失落,因為這樣的安排等於是讓這同甘共苦到現在的九條好漢被拆成連長和另外八人,而他們八人從今以後也變成了排組的一份子,所有的聯繫都得透過那位不知是誰的新排長來傳達,彷彿命運共同體被硬生生切斷,又或者是偉恩在「升官」之後,便將一起奮戰的弟兄給一腳踢開了。其中尤以張誌家最感吃味,他原來是偉恩身旁的第二把交椅,現在竟成了新進弟兄底下的一員小班長,他原本還以為偉恩會看在他一路輔佐至今的苦勞,也提拔他當個士官長,而不是讓那個冷漠又傲慢的蕭水順續任。一想到這裡,張誌家的臉色就更沉了,連一向樂觀愛搞笑的石來也也一聲不吭,默默整裝歸入新的建制。

    這一切的舉動和氣氛的微妙變化,偉恩其實都看見了,他也完全明白,但此時此刻他的當務之急是讓步三連盡快整合成一支能團結抗敵的連隊,因此其他純屬感受、情緒性的東西,他也只能暫時擱置,待日後戰局稍穩時,再來處理了。

    幾分鐘後,蕭水順領著另外三名排長走到正在勘察場地的偉恩身後,由蕭水順統一報告:

    「報告連長,全連已重新編成,加上連長共計89名弟兄,遞補之後一樣編成三個排,一排30名弟兄,排長郭靖忠;二排也有30名弟兄,排長由上士許純富暫代;三排則是27名弟兄,排長由上士江漢廷暫代。」

    被蕭水順依序叫到名字的幹部,也在此時先後向偉恩問好,偉恩也先微笑回禮,待日後有時間再好好跟這些重要幹部深談,目前最要緊的是把人員盡快部署下去,以防敵軍突襲。

    「那裝備的部分呢?」偉恩接著問道。

    「裝備由於旅長在反攻一結束時就統一整補過了,所以目前每人都配有步槍一把,子彈120發,手榴彈兩顆。各排也都有一挺機槍,子彈粗估有兩千多發,我們還多配給到一挺50機槍,子彈500發,緊急的時候可以搬來用,以上。」

    偉恩聽完之後似乎有些驚訝,沒想到才剛打完一場硬仗,裝備、彈藥就已經補充得如此齊全,可見旅長本領之高,讓後勤單位完全不敢怠慢,弟兄們今晚甚至還有啤酒、豬肉可以吃,這全都得歸功於旅長的神通廣大。

    在掌握全連現有戰力後,偉恩立刻向士官長及三名排長下達作戰部署:

    「我們的任務是守住航廈的左翼,而左翼有三個樓層包含頂樓空間都是我們的守備範圍,因此一樓由一排負責,二樓由二排負責,務必確保航廈左翼三面都有人員監視,具體的人員配置則交給各排長視場地差異來安排,有任何情況盡速用無線電回報給我,我會把連指揮所設在二樓辦公區,那挺50機槍也暫時放在指揮所備用,各排一旦發現敵軍主力所在位置,立刻回報給我,我會派人將50機槍盡快部署過去,提供你們遂行火力壓制。三排則暫時部署在頂樓平台,三排排長可利用地形優勢俯瞰戰場,一旦發現我方防守出現破口,立刻給予火力支援,同時你們還要擔任對空警戒,防止敵軍採取機、空降手段滲透進來。對於以上部署,各位有沒有問題?」

    平心而論,偉恩的部署還算允當,也沒有所謂勞逸不均的問題,因此這些已習慣按演習劇本行事的資深幹部們也就沒甚麼好抱怨了,簡單應聲「沒有問題」之後,便各自下去部署。

    當晚,偉恩在命令下達半小時後,開始巡視防線。他肩起自己的步槍,首先下到一樓,蕭水順跟在他的身後,沿路除了跟警戒的弟兄們打聲招呼,也確認他們有無確實將火網覆蓋在左翼的三面防線。巡到頂樓時,偉恩卻發現三排的弟兄竟是三三兩兩圍坐在一塊抽菸、閒聊,全無備戰的樣子,連跟他一路奮戰到現在的張誌家等人也自己圍成一個圈閒坐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目睹此景的偉恩頓時怒氣攻心,但他並未破口大罵,反而努力克制自己,默默走向也在跟弟兄們閒聊的三排排長江漢廷面前,平和地問道:

    「江排長,請問你們頂樓的守備計畫是甚麼?」

    看到連長站在面前的江漢廷,竟然滿不在乎地緩緩起身,隨意指了指四周的弟兄們說:

    「就像連長現在看到的,我讓他們各班分散下去看守不同的點,他們也很均勻地分開,三個面都有人顧到啦。」

    「你覺得防守一個陣地只要把人撒下去就行了嗎?」

    「不然呢?還要叫他們交互蹲跳嗎?」

    江漢廷漫不經心的反諷,連一旁的蕭水順都看不下去,立刻訓斥道:

    「你是白癡嗎!以前演習的都忘了嗎?虧我還給你一次代理排長的機會,你倒是很懂得怎麼把它糟蹋掉!我看你還是當個跑腿打雜的士官就好,你這沒用的東西!」

    偉恩卻並未像蕭水順這般氣急敗壞,或許是因為他當兵時也看過太多空有軍階、官銜卻一無是處的長官了,因此他心中固然有氣,卻依然平和地進一步問道:

    「江排長,請問你有沒有心要做好排長這個職務?」

    「有啊,」江漢廷輕蔑地說:「雖然只是代理的,可是可以從班長變成排長還是滿爽的,我很樂意啊。只是我不覺得我哪裡有做錯,我不是把人都分配下去防守你交代給我的守區了嗎?」

    「所以你認為防守一個區域,只要把人撒下去就好了嗎?」

    「對啊。」

    偉恩當下依據他多年任教的經驗判定:江漢廷要不是缺乏訓練,就是他懶。因此,他並不打算以軍隊慣用的斥責方式來訓誡他,而是進一步反問:

    「那你有注意到你撒下去的人員都在幹嘛嗎?」

    「先休息啊,敵人又還沒打來,等敵人打來再還擊就好啦。」

    「那你有分配人員擔任警戒,以便第一時間發現敵軍並通知全連弟兄嗎?」

    「警戒?」江漢廷的表情好像在說:那是甚麼東西?

    「連部隊操課架槍都還要派人看守,現在是戰時,你居然不知道要派人擔任警戒?」

    「那不一樣啊,那是派人顧槍,我現在是要派人顧甚麼?」

    「顧守備區啊!你應該要輪流派人監視範圍內有無任何異狀,而不是所有人坐在頂樓聊天打屁、看星星啊!」偉恩的語調已經忍不住上揚,他自知已瀕臨發飆邊緣,決定深吸一口氣後,回頭告訴蕭水順:

    「現在情況緊急,我無法浪費寶貴的時間和人力來培訓一個還在狀況外的幹部,江漢廷即刻起解除排長職務,由張誌家接任。」

    蕭水順頓時一愣,江漢廷的心情更是複雜,他沒料到自己這個排長只做了一個小時就被解任了,但偉恩已不想再跟他浪費時間,逕自轉向張誌家等人圍坐的方向大喊:

    「張誌家!麻煩過來一下!」

    張誌家等人其實早在一旁偷聽許久,一聽到偉恩的呼喚,張誌家立馬彈起,小跑步過去。偉恩隨即告訴蕭水順:

    「這位是上士張誌家,即刻起由他擔任三排代理排長,了解了嗎?」

    「了解。」蕭水順瞟了張誌家一眼,低聲應道。因為他已無討價還價的籌碼,是他的弟兄先讓他失望了。

    「誌家,接下來請你分配三排的弟兄擔任頂樓警戒,並且視情況支援一、二排作戰,提供火力支援,務必讓全連的防守火網最大化,麻煩你了。」

    「是!連長!」張誌家猛地立正,並且挺起胸膛,光榮地接下這道命令。

    巡視完畢後,偉恩便回到二樓的連指揮所待命行動。此刻的他心情是忐忑的,因為帶領一個班和帶領一個連的責任大不相同,一路巡視下來,他心中都不斷有一道陰影潛伏著,就是他的部署是否有瑕疵?而這個瑕疵又是否會造成弟兄們不必要的傷亡?身為一名指揮官,就是把全體弟兄的命都攢在自己手上,調度得宜則告捷,調度出錯則有全軍覆沒的風險。這樣的焦慮和壓迫感,在調度完畢而敵軍又尚未來襲時最是磨人。

    但是正如眾人所預期,敵軍的攻擊行動再度發起,而且剛一發起便來得又急又猛!敵軍彷彿是想把整座清泉崗從地球上徹底抹去一般,毫無顧忌地用各式砲彈和飛彈對整座機場連同跑道周邊一併狂轟濫炸,早已熄滅的各處殘骸餘燼再度陷入烈焰當中,抑或徹底粉碎。

    在航廈外各定點待命的雲豹車隊這時根本無處可逃,或在原地被炸成廢鐵,或在逃竄途中被爆炸波及而翻覆撞毀,原本威武的甲車戰力瞬間歸零,連周慕瑜的座車也被砲火擊傷,車上人員趕在烈火紋身之前急忙跳車逃生,卻也同時意識到他們對外聯繫的管道也一併被大火吞噬了。

    在一番狂轟濫炸後,緊接而來的是空中密密麻麻的無數頂小傘,而每一頂傘下都是一名嗜殺的士兵,甚至是一輛火力驚人的突擊車!同一時間進行的是各式武裝和運輸直升機大舉壓境,以驚人的旋翼氣旋震懾守軍的膽魄,原本寧靜的清泉崗機場頓時充斥著各種巨大而尖銳的噪音,哀鳴呼嘯聲也此起彼落,喧囂不已。

    敵軍以一種非搶下不可的兇猛氣勢發起突襲,而偉恩雖然一時震懾,但他已不是第一次見識到敵軍的火力有多強大,而上次在戰備道他只有刺刀和步槍都挺過來了,這次他還有機槍呢!不管敵軍攻勢有多兇猛,他都會率領全連弟兄全力反擊!

  在目睹當面一波大轟炸後,偉恩立刻用無線電呼叫各排幹部:

    「各排回報戰損!同時回報敵軍動向!」

    「一排回報!有弟兄被玻璃割傷,但還能戰鬥。當面有大批傘兵陸續降落,數量集中在北側農地!」郭靖忠說道。

    「二排報告!目前無人傷亡,但目前敵人還在射程範圍外,無法有效阻擊敵軍空降集結!」許純富回道。

    「三排回報!」偉恩立刻認出那是張誌家的聲音:「頂樓並未遭到砲擊,人員無損,但是──」

    無線電和天花板同時傳來巨大的爆炸聲,將整棟航廈炸得搖晃不止有如四級地震,眼前粉塵四散,而人員的呼喊聲也隨之從頂樓沿著樓梯井擴散下來,全體弟兄至此都能明白──敵軍從頂樓發起進攻了!

    人在建築物內的偉恩無從目視頂樓的實際情況,急忙再次呼叫張誌家回答,幾秒鐘後他才從無線電中聽見微弱、斷續的答覆:

    「敵……正……機降……增援!」

    偉恩萬萬沒有想到,他以為最安全的地方竟是敵軍最先入侵的地方,而張誌家等人現在就在上面遭到迎頭痛擊!偉恩立刻用無線電向一、二排下令:

    「一排留在原地牽制敵地面部隊,二排立刻上頂樓支援三排作戰!」

    在二排人員開始轉移陣地前,偉恩先叫來他附近的一名弟兄,命令他和蕭水順一起將50機槍扛上頂樓,他自己也提起彈箱一馬當先衝上樓去!打開防火安全門的那一刻,眼前盡是熊熊的火光和槍彈四射的火鍊,三排的弟兄或仆倒或掩蔽,四散在頂樓各處,朝著頭頂上不斷射出長串火舌的武裝直升機零星反擊,卻絲毫無法撼動它堅不可摧的裝甲,陷入完全受制的狀態,只能眼睜睜看著敵軍運輸直升機在頂樓另一頭已被肅清的區域持續垂降兵力,逐漸匯聚成一股更難抵禦的力量。

    即便如此,偉恩卻並未驚慌失措,因為這已是他第二次面對這隻空中巨獸,就算沒有火箭筒這類重武器,光靠身後弟兄扛上來的那挺50機槍,他也有辦法解決掉那隻耀武揚威的猛獸。

    「你們兩個把50機槍架在這裡!」

    偉恩下令在離樓梯口不遠處的樓板中央架槍,自己也立刻發揮當年在步校打過靶的經驗,迅速卡上彈箱後,端坐在機槍後頭,兩手握住握把,將槍口向上瞄準,準心正對著的不是厚重的機身裝甲,而是頂端那支細瘦的旋翼支架!偉恩輕扣扳機,「碰!」的一聲,巨大的聲響伴隨著發光的流星直射向虎虎盤旋的機翼,兩者激烈碰撞出一閃即逝的火花,並未造成實質的傷害。偉恩再次微調準心,這次是朝著支架和旋翼接點來回開槍,「碰碰碰」連發之後,終於看見一片機翼猛地彈飛出去,整架直升機噴發出點點星火後開始失控搖晃,隨後墜毀在頂樓地板上,炸成烈焰沖天的火球,照亮了敵我士兵的身影,而機降完畢的敵軍士兵這時也以勢在必得的態勢開始攻擊前進!

    偉恩將槍口降下,轉而對準前方兩百公尺外的敵軍,連同趕上來支援的二排弟兄一起組成頂樓最後的防線,不讓敵軍從這唯一的出入口進入,避免友軍陷入被包夾的死境。在目睹武裝直升機墜毀後,張誌家等三排弟兄士氣大振,回頭發現是偉恩帶人上來支援了,全都振作起精神,一陣歡呼後開始且戰且退,逐步退回偉恩所設下的防線後方,一同抵禦敵精銳部隊的推進。雙方遂在頂樓少得可憐的遮蔽物之間互相駁火,互有傷亡。偉恩這邊雖有重機槍火力,但敵軍裝備更顯精良兼有夜視戰力,且個個訓練有素,幾波交火下來,己方中彈傷亡的弟兄逐漸增加,而為了搶救傷兵又造成更多傷亡和火力的減損,偉恩的機槍子彈也即將用盡,眼看身旁弟兄傷亡慘重,他不得不下令:

    「撤退!我們退回三樓去,快點!快!」

    偉恩用僅剩的機槍子彈掃射最逼近的敵軍前鋒,為撤退弟兄提供些許的火力掩護,但敵人也因此開始集火在偉恩身上,偉恩面前巨大的機槍槍身發出數點中彈的火花,張誌家在他的身後急忙大喊:

    「連長!大家都撤了!你快過來啊!」

    偉恩這時也顧不得子彈打光了沒,只能被迫丟下這唯一的重武器,用半蹲半爬的姿勢後撤,在張誌家的掩護下穿過安全門,和其他弟兄一起下到三樓樓梯口兩側重新佈防。

    偉恩命令弟兄搬來長椅、鐵架橫亙在樓梯口兩側的長廊前端,還命人同時將辦公椅、紙箱等雜物丟置在整條樓梯的台階上,阻礙敵軍向下攻堅的通道。就在弟兄們將更多雜物往樓梯口丟棄的同時,樓上也傳來陣陣槍響,可知敵軍已攻進樓梯間,偉恩立刻命令眾人往兩側臨時掩體躲避,準備迎敵!不料樓上突然傳來一連串重物滾動撞擊的悶響,隨後便看見兩三顆手榴彈從樓上滾下來,眾人立刻臥倒在掩體後方,整條走廊頓時發生巨大的爆炸,有弟兄被穿越掩體空隙的破片割傷而倒地哀嚎,偉恩爬起身來也發現地板被炸出一大片黑痕,而堆置的雜物也被衝擊波給炸開,敵軍更把握這片刻的空檔大批衝下樓梯,並且兵分兩路朝兩側的守軍開槍,以掩護後面的弟兄翻過障礙物往下個樓層推進。雙方又是一陣激烈交火,偉恩等人固然有掩體掩護,但整體戰鬥力仍不及敵軍強悍,因此傷亡漸增,混亂中偉恩更目睹石來也和張誌家都中彈倒下,其他人也漸漸被敵軍兇猛的火力給壓得抬不起頭。眼見敵軍不僅順利滲透到下個樓層,負責掩護的敵軍也逐漸朝兩側掩體進逼,偉恩只能再次下令:

    「撤退!還能動的弟兄現在立刻撤到一樓去,跟一排弟兄會合!快!」

    偉恩這時望向兩側的弟兄,沒受傷的或受輕傷的弟兄都開始一邊還擊一邊小心後撤,而偉恩卻痛苦地發現:張誌家和石來也還躺在另一頭的地板上,殷允恭想救他們卻被當場射殺,其他人見狀只能拋下他們趕緊撤退。這一頭的偉恩同樣自身難保,只能靠在長廊的柱子後面,背對著他們大喊:

    「張誌家、石來也、殷允恭!你們要撐住!解放軍不會為難你們的,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嗎!」

    偉恩在衝下樓前回頭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三人,卻看見另一頭的解放軍已經翻過掩體,看見還在掙扎的張誌家、石來也和其他還在喘氣的弟兄,不由分說,朝他們的腦門就是一槍,隨即冷眼離去。

    目睹此景的偉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整個人呆掉了,為自己一路奮鬥至今的兄弟就這麼被一槍斃命而驚呆了,也被敵軍如此冷血的舉動給驚呆了。

    「怎麼會……」

    偉恩在柱子後方完全靜止,彷彿時間突然被凍結了一般,只有身邊的弟兄不斷在撤退,而張誌家、石來也、殷允恭黯淡失焦的雙眼在陰暗的室內逐漸冷卻成無關緊要的背景,直到一顆子彈射中他面前的柱子,他才終於覺悟──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就是戰爭,無關親疏貴賤,死亡一視同仁。而今晚,還沒輪到他而已。

    下到一樓後,偉恩這才發現航廈四周空地不斷湧現敵軍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暗夜中三兩成伍、八九成班地集結,在遍地烽火間逐漸收攏包圍圈。人在航廈大廳重整殘存部隊的周慕瑜,眼見航廈左右翼的守軍全都節節敗退,外圍所見又盡是敵軍的紅星國徽,僅有的甲車又悉數毀於空襲和敵軍反裝甲火力之下,彈盡援絕的他,終於對身旁殘存的數百名士兵下令:

    「弟兄們,我們殺出去!跟我來!」

    周慕瑜拔出腰間手槍,一馬當先衝出清泉崗大門,在遠方敵軍傘兵集火射擊之前,領著僅存的弟兄們,朝著東方直奔而去。此時的天空,還看不到魚肚白的曙光,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星光黯淡而零丁,一如他們此時此刻的處境。奪回國門的榮光竟是如此的短暫,而衛國戰爭的永夜已然到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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