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對面山坡上，金色光芒錯落有致地舖滿樹林和林間草地。

 鳥雀在歌唱。

 風吹過草地掀起一陣波浪。

 憑窗而坐，在這片舒適靜美的秋光中，母親的身影就這樣悄悄上了心頭。

 母親的姓名裡有個〝秋〞字，是富農家中的掌上明珠。

 曾聽母親提起，幼時她娘家的奴僕長工眾多，吃飯時必須分批進行。

 在早年教育尚不普及的台灣，母親唸到中學畢業已經相當難得，原本外公打算送她到日本

 留學，卻因母親個性內向而作罷。

 然而，優渥的家境並不能保證她一生幸福順遂。

 在表舅的牽線下，母親嫁給了表舅的同班同學，一位品學兼優的漁村子弟。

 夫家雖是書香門第，卻因家道中落，剛進門的秀氣千金小姐也只能跟著妯娌一起到魚塭、

 鹽田做粗活兒。

熬過了夏季的烈日曝曬，接著還有冬天的凜冽寒風。  乾裂的皮膚泡在鹽水裡的刺痛，又豈

 是出嫁前被外公捧在手掌心的母親所能承受？  然而，看似柔弱的母親卻一路挺了過來，即

 使背著哥哥到鹽田工作、挑水也難不倒她，只要父親疼惜她、體貼她就已足夠。

 還好，外公總趁母親坐月子時適時送來金錢物資，努力不懈的父親也爭氣地獲得晉升成為

 小學校長。

 清苦的日子並沒有因為父親的晉升而獲得改善。

 為了籌措兄姊們的學費，母親利用宿舍旁邊的空地種植蔬菜瓜果還養了雞鴨和豬。

 提起那隻母豬，母親心中充滿感謝。  每每在開學前都剛好有一窩仔豬可出售，適時解決孩

 子們註冊的燃眉之急。

 父親微薄的薪水要教養五個小孩總是捉襟見肘，左支右絀。

 這時母親會取出她珍藏的妝奩金飾變賣，一面安慰自己：沒關係，等日子改善了再買回

 來。

 可是，一直到她病故，這個願望從沒實現過。

 我是家中的老么，是一個意外報到的孩子，我出生那年父母親年紀已四十有五。

 這樣的我，看在街坊鄰居的眼中，簡直就是一個多出來的磨人精。

 然而，父母兄姊對我的愛並沒因此稍減，又因為與兄姊年齡有相當落差，在他們相繼離家

 求學後，成為父母身旁的最佳慰藉。

 遺傳了外婆巧手的母親會做許多女紅。

 我的沙包玩具、捕蝶網、束口袋、書籤、甚至身上從裡到外的衣物全出自母親之手。  更由

 於我的內向與怕生，從小學到高中，我的學生頭也都是母親的傑作。

 母親會陪我拈蜻蜓、網蝴蝶、灌肚猴，還會陪我玩跳房子，教我唱兒歌。

 沒上過幼稚園的我，母親在家自行教我注音符號和阿拉伯數字。  而我也沒讓母親失望，有

 天父親下班剛進門，母親就迫不及待地告訴他，我已經能從1數到100了。  驕傲之情溢於

 言表，那年我還不到四歲。

 怕生又愛哭的我，終於到了上小學的年紀。

 上學的第一天，母親牽著我的手到學校報到、編班，而我只要回頭不見她的身影便放聲大

 哭。  為此，母親只好天天在窗外伴讀，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學期結束才獲得改善。

 母親對我的愛和所有的辛勞付出，如今回想起來仍似有一股熱血在胸中翻湧。

 唉，我還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磨人精。

 小時候我常綁著兩條辮子，辮子尾端各繫著一只髮帶紮成的蝴蝶結。

 蝴蝶結的花色繁多，是我幼時的最佳裝飾。

 髮帶取材自洋傘工廠的碎布，母親將它們裁成長帶子，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一只精緻的小提

 籃裡。  那只提籃是我當時的超級寶貝。

 直到上了大學，我又留起長髮。  母親每天幫我梳頭，馬尾、辮子、包包頭、捲髮波浪，讓

 我每天都能光鮮齊整地到校上課，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甜蜜幸福的時光。

 以前，母親總愛倚坐在老家二樓的窗邊等我放學。  我一轉進巷子，大老遠就聽得到她

 的一長聲呼喚。

 當時總覺得丟臉，如今卻特別懷念那拖著長尾音的親暱呼喊。  

 只是，無論我如何向上蒼祈求，時光再也回不到從前‧‧‧

 耳邊似乎傳來母親的歌聲，彷彿她正輕唱著搖籃曲哄我入睡‧‧‧

 三十多年就這麼彈指間過了。

 如果人世間真有輪迴，或許某日我曾和重新投胎的母親在街上擦肩而過，有那麼一絲似曾

 相識的感覺；也或許您已成了仙人，可還記得凡間那個乖巧卻又磨人的么女兒？

 無論您身在何處，我都要寄上最深的思念和祝福，在這一季的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