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的時候，報紙總要編一些年度XX應景的主題，我看到《我的年度第一大事》這樣的偷懶的標題，但是心念一動，不禁有種契闊死生的鬱鬱蒼蒼的感覺。

其實一般人生的大事情不脫就是那幾件，沈溺在自己營造的感情裡也不很健康；說歸說，有些畫面終是難以忘懷的。

《我的年度第一大事》

二零零五年的第一大事，對我個人而言，自當是回台定居一事。

海外飄盪近十年，再怎麼樣失根的蘭花也逐漸有天長地久的感覺。天涯比鄰，對現代的年輕人來說，鄉愁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的鄉愁……記得有一年的感恩節連假，家家戶戶忙著團圓，卻因為股市還開盤半日，公司得派人輪班。霧濛濛的凌晨，我滑順地駛過一片靜寧的住宅區。深秋裡一株株黃禿禿的枯木，底下團團簇著落葉，依偎著溫暖的愛。每一戶人家的庭院裡都停滿了房車，宛如一匹匹垂首休憩的馬。路上冷冷清清，沒有聲音，寂寂的睡意與安詳橫溢在空氣裡，連店家都畏縮在霧幕的簾後。也是佳節憶親，觸景傷情，只覺得鼻子一酸，眼前天地慘澹，全溶在一片水氣裡。

幾番波折，總以為就要長居異邦。

去年初因緣際會，決意返國，帶著壯士解腕的烈絕。一下定主意便像碼錶倒數計時，忙得天昏地暗。不單是打包，太多的回憶躲在積砌的雜物裡，稍一鬆動，便紛紛掉落出來；再加上許多推也推不掉的餞行，時間愈發地不夠用。往好的方面想，透支的忙碌反而麻醉了情感；我整天斤斤計較著分分秒秒，總要筋疲力竭到眼皮重到再也睜不開了，方才蜷起身，像蝦子一般斜躺在早已堆滿雜物的牀舖的一小角，隨即沉沉睡去。

到得最後幾日，根本是恩斷義絕地丟東西。花兩秒鐘掃瞄一眼，記憶還來不及起漣漪，我便把心一橫，冷毒地宣判死刑，包進垃圾袋裡，今生永遠不會再相見；一件接一件，漸漸感覺自己像木然的劊子手，血腥地扼殺著親生骨肉。

我捆了最後五六袋衣物，塞滿了車子前後座，準備載拖到一處位於購物中心的公共回收箱。臨門前望了一眼空空洞洞的房間，簡直不能相信是我熟悉的地方。我安馴的香檳色Accord在外邊等著我，彷彿也感受到離別的哀愁——已經和買家議定明天就要來拿車了。開著開著，恰巧經過相同的那片住宅區，步調突然慢了下來，四周變得很安靜，只有風在車窗外嗚咽的聲音。我終於意識到我要棄別這一切了，這一陣子忙到沒空想的疲憊與哀傷，忽然一股腦兒全湧了上來。說不出的輕愁和朦朧的倦。我伸手抹一抹發澀的眼，淚水就鎖不住啪啪掉了下來。

再回到台灣，少小離家老大回，我不復當年的我，故鄉也不是當年的故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