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公案之14〉

首先，在我們往下談之前，我必須先說明，原本這篇小文還有個副標題，謂之「臺灣知識分子，要安什麼心」。但話說起源，這個主標題的出處，其實來自我昨天恭喜莫言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一篇短文，網友「心靈淌血」兄為之感慨，怎麼臺灣的媒體如此「低調」，沒一個敢大聲問「大陸能，為什麼臺灣不能」的。

這真的是一語足以誅其心，誅了臺灣多少媒體人和知識分子的心。

然則，該誅心的，又不只臺灣傳媒和文化、文學界，就連大陸那邊的民運分子、異議人士，也該包括在內，比如魏京生、艾未未就在這件事上患了「紅眼症」。

為什麼莫言可以得獎、憑什麼得獎？

這其中，流亡在美國的魏京生，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牢騷發得特別多，定調為這是瑞典在刻意討好中國大陸，因為莫言是北京可以接受的人選，裡面有著「龐大的商業意圖」。

如果說這不是「動機論、陰謀論」，什麼才是？

再說艾未未吧，話就講得更露骨，扣起莫言的紅帽子，更是口無遮攔。總之，千錯萬錯，既是莫言的錯，也是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的錯。莫言，就是不該得獎，一旦得獎，不用說，當然是諾貝爾文學獎的恥辱。

設若莫言只是當了大陸作家協會副主席的身分，或者因為應出版社的要求，抄錄了一段毛澤東當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所講過的話，就不能得獎。那我告訴諸位，過去百年來的世界各國得獎者，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應該是魏京生、艾未未批判的對象。

舉個例吧，馬奎斯不但是古巴政府的同情者、支持者，更是卡斯楚的一生莫逆之交。再舉個例，秘魯的巴爾加斯‧尤薩，更是一輩子鐵打的社會主義大左派，還幹過自己國家的作家協會主席，更做過秘魯的總統參選人。

再講1998年得獎的薩拉馬戈吧，也是葡萄牙一位死心蹋地、終生信奉不渝的馬克斯主義者。但格外諷刺的是，薩拉馬戈晚年的出亡西班牙，竟是出在葡國民主政府的宗教迫害。

從上述三例看來，位在瑞典的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容或有失手之時，但都盡量以文論文，就事論事，小說家、詩人的得獎與否，從不以其政治立場來判定。反倒是自命為比誰都民主的這幫可笑異議分子，動不動就給人扣帽子。

是誰講的，民主人士就不會迫害他人？近代史書不絕如縷，可多了去了。這不，魏京生和艾未未的辱罵莫言，不就是最明顯的鐵證嗎？

實在說，光從這兩位著名異議人士的談話，我們輕易可知，他們其實沒看過莫言的著作，一本都沒有。對他們而言，人生只有政治，只有民主，乃至一個人如果不反北京，那麼這個人絕對大為可疑，但有作品都必須反對到底。

「他得啥獎，老子都不爽。」

問問諸位就好，這是自命捍衛民主者應有的態度嗎？這兩個人，能不是見不得別人更好的患了「紅眼症」？他們是何居心？嚴格而言，這樣的居心，本質上還是獨裁的、專制的，是「非我其類，其人可誅」，哪裡有民主理念應具的「包容、容忍」特質。

話雖如此，魏京生和艾未未所呈現者，也正是當今臺灣媒體人、文化人的共同面相；不儘眼紅，還眼紅到整顆頭顱為之腫漲到都快爆裂了。臺灣知識分子，你們安的是什麼心，這樣的心能如何安？

這就來到我們固定每周末都要談的話題，禪宗公案。

實在說，整本《碧巖錄》百宗公案所言者，無非在幫助學人如何安頓自己的身心。因此，不管是學佛也好，討論公案也罷，請務必記住一個最起碼的原則，我們是在修學「智慧」這門課的，正如《金剛經》所云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個心就是智慧心、般若心。

反過來講，沒有智慧，萬事莫能辦；沒有般若，我們這輩子好不容易可以當人類了，卻是白活一場。你就算整天高喊民主喊到兩腳一蹬，照樣是個睜眼瞎，除了嫉妒、嗔恨別人的成就，你什麼也不行，沒能耐。

可要是我們在般若這堂課上下功夫了，情況自又不同──誰說大陸能，臺灣不能的？一定能，一定可以的，乃莫言何許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此心同理，此心平等。

果然有此體認，大家自然能夠輕易發現，所謂的民主，在文化的位階級別上，其實層次很低。也因為低，民主的最大副作用，正是讓你理盲濫情，讓你整天看人都眼紅。

講到這裡，有人眼睛開了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也。

以此來看魏京生、艾未未，來看現在臺灣的藍綠政客和媒體人、知識分子，大家所患的毛病都一樣，都和活躍在西元八、九世紀，唐代中葉還沒開悟之前的德山禪師一模一樣。

所不同者，只是這位當時外號「周金剛」的青年和尚，所嗔恨的對象不是今日的莫言，而是當年在大陸南方大受民眾讚許和歡迎的「六祖惠能頓悟禪」。底下所錄者，為《五燈會元》所載，請諸位看看他是怎麼罵人的：

「出家兒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當摟其窟穴，滅其種類，以報佛恩。」

你說，咱們中國這位禪宗老祖師，不是一出家就精研玄奘大師的法相宗律論，專門為人開講《金剛經》嗎？然則妬火一燒，他可就把個佛陀苦口婆心的千年教導，全都扔進火堆中，竟是燒得乾乾淨淨。

足見書讀多了，充其量只能增加知識。論智慧，半點俱無。哪能呢？這不和現下臺灣的學者、教授都是同一個德性嗎？

所以事情再明白不過，當我們這顆心什麼都住，住得像個大雜院，你還能分辨自己是老幾嗎？你的本來面目究竟在哪裡？看，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所以，莫言當然會得諾貝爾文學獎。出身農民的老實人，有智慧；自命聰明的民主糊塗蛋，沒有。這就是大陸能，臺灣為何不能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