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他的耶誕禮物是一隻填充玩具狗「吉娃娃」。

從此整整一年，除了上學外，他把這隻玩具狗帶進帶出。即便全家到外地旅遊，他也會裝在包包裡。就算假日去誠品，找個位置坐下來看書，這隻「吉娃娃」總會陪在他身邊，露出半張臉，睜開兩隻活靈活現的眼珠子，望著外面的世界。

這一年，他滿八歲，吉娃娃也有個名字，只有老天、媽媽和小姐姐能夠分享這一秘密。爸爸太老，健忘是老毛病，始終搞不清到底吉娃娃是叫「小睿」，還是叫「小霖」。

但當老爹的，再遲鈍也終於發現，這個家多了好多生活中其實不存在的人物。萬事萬物都以小姐弟倆的名字命名，世界固然新，但要仰靠他們手指去指，仰靠腦海的想像、心靈的意念，化為嘴唇吐出的語言，才會發光發亮，帶著神秘的氣息，如同芝蘭麝香。

今年，他滿九歲，聖誕老公公讓小精靈送來一隻「樂高積木的變形金剛」。想要讓博派領袖柯博文飛、跑、跳，使出一身絕頂武藝，或者變身為紅得噴火的貨櫃車，就得先把 90 片小積木逐一按圖索驥的拼湊成形。

為了今年的耶誕禮物，姐姐和他都分別寫了封信給住在北極的聖誕老公公。還記得那部電影「北極特快車」嗎？他們相信聖誕老公公永遠會照顧小朋友，只要你相信，你就聽得見聖誕鈴鐺在夜空中搖動的聲響，噹噹噹，雪花隨風飄，聖誕老人進城了。

你太世故，你就聽不見。

正因為他相信，他還會在信中，寫他最擅長的小笑話給聖誕老人看。信的大小，一張 A4 紙，中間有塊「留言板」。如果您對我的表現不滿意，笑話不好笑，聖誕老爺爺，請在「留言板」告訴我，但不要不送禮物。

所以，不要以為馬克‧吐溫《湯姆歷險記、頑童流浪記》的筆下主人翁是虛構的，他實際就在我們家，經常會想些鬼點子逗他的姐姐，愚弄他的爸媽，然後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可我們家的這個小頑童，打從他入學到今天，沒有一天不是快快樂樂出門去。這讓他的老爹很是驚詫，從家到學校路程不過五分鐘，可他一早七點五分，最遲不能七點十分，就背起書包要趕到教室去。而他的姐姐，則還在慢慢享受自己每天都要求變化的早餐，花生吐司、巧克力吐司、火腿蛋吐司、培根蛋吐司 …… 。

有這麼一天早晨，羿婷小姐姐按照平日習慣，比他晚一刻鐘出門。到了學校大樓，她爬上四樓樓梯，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位背著書包的小朋友，雙手在空中做出各種撲抓擊砍的手勢，腳下用力蹭著地板，不但舞出各種奇怪的姿態，嘴巴還會吼出 6500 萬年前暴龍、異特龍才會有的怪叫聲，

當天晚上，她偷偷告訴媽媽。

「真丟臉，我還以為是別家小朋友呢，怎麼像我們家的睿霖那麼瘋？那是在學校走廊上耶。」

媽媽聽了，很好奇。「是哪個班上的，妳認識嗎？」

「什麼呀，就是妳那個寶貝兒子啦。害我嚇了一大跳，馬上跑去阻止他，問他︰睿霖，這是走廊耶，你在幹什麼？」

媽媽聽得一時忍禁不住，直笑得嗆出眼淚來。「他不是比妳早出門十幾分鐘嗎，怎麼還沒進教室？」

「他一定進校門後，就開始演恐龍了，從校園一路演到四樓去。」

「還別說，妳弟弟啊，可真像妳爹小時候。他也這樣，人在二樓樓梯口，以為自己是孫悟空，可以腳踩筋斗雲，哪知一下子就從二樓直直跌到一樓去。」

「哼，有其父必有其子。」

可這個小頑童，卻也有著安靜的時刻。不只他安靜，也要求全家都要一致悄無聲息。每晚九點半左右，我家的電視如果開著，也必須調成無聲狀態。噓，不准出聲。萬一要交談，請用氣聲，因為小弟弟在房間念誦「大悲咒」和「十小咒」。

那一剎那，十方諸佛諸菩薩都手牽手大駕光臨，圍繞在這個小頑童身邊，聽他讚頌平等智、清淨智、如來智。如果你有天眼，你就會看得見。你能靜下心，你就知道在天國中，兒童才是最大的。

這個習慣，不是今年才有，而是他上小一下學期時，就開始的每晚固定功課。整整超過三年，比慧黠的桑魯德拉講故事給國王聽的《一千零一夜》，還要有恆心有毅力，沒有一天是空過的。何況他不用擔心黎明來臨時會有一把鋼刀在等候，劊子手在等公雞報曉。凡主動去做去進行的事，都是美麗的，生命會燦亮。

但偶爾帶點些微的被動也不妨，鼓勵和贊美是上帝會默許的歌聲。比方說，讀一本東方出版社的《希臘神話》，可以得到小姐姐允諾的 5 點積分，《靈犬萊西》 3 點，《金銀島》、《海倫凱勒傳》 4 點。

小姐姐說了，拿到總積分 90 點，有大獎。媽媽一聽馬上競標， 90 點太遙遠， 50 點好了，算是中點站。爸爸聽著不以為然，說女生太殘忍，不得不搶標。 30 點就好， 30 點就有獎品，可以去 7-11 買吃的，也可換新的一本課外讀物。

這就是我家小頑童的童年，也是他姐姐走過的快樂歲月。街上的補習班離家很近，卻也很遙遠，遠到要用光年的距離始可度量。而他只消一手抓著「博派變形金剛」的玩具，心念就能飛躍得比光速更快，眼前霎時出現 137 億年前大霹靂的燦爛光景。

你想知道宇宙的結構長什麼樣子嗎？

他會告訴你，每棵樹的形狀就是宇宙的縮小版，一朵花正是一團星系。因為爸爸曾引領他和姐姐的手指，辨識花瓣、花莖、花蕊和花的核心，講佛教的故事，講佛陀這位老師如何把觀音法門傳授給學生。看啊，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初於聞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看，花如何迸裂，宇宙就如何形成。

看，小恐龍來了，和他姐姐騎著單車來了，腳踩哪吒三太子的風火輪御風而馳。生命正年少，每秒都必須有觀世音菩薩的海潮音在梵唱，有聖誕老公公的小鈴鐺在隨風輕唱。

只要你相信，你就看得見，每一片小小雪花都是常寂光極樂淨土，有無數紅衣紅帽小精靈，正在包裝耶誕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