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上一篇〈今之政治正確，昔之巧言令色〉的討論，我們發現孔子即便教訓學生時，也在引經據典──「巧言令色」，使用的正是大禹的典故。這在教學法，謂之「旁敲側擊」，孔子只用了七個字，就言簡意賅的告訴後人，他是不認同有子關於孝弟的這番議論的。

同時，我們也據此可知，巧言令色風氣的出現，乃至為先古帝王所戒慎恐懼，最早竟是在 4200 年前的中國即已有之，甚至其年代還可以再往前推到舜、堯還活著的時候。

但這樣的現象，不只中國獨有，我們讀柏拉圖的《理想國》，自會發現西方的古希臘其實也不遑多讓，甚至在 1776 年英國史學家吉朋所出版的厚厚三大卷《羅馬帝國衰亡史》中，論其史例更是不勝枚舉。

足見人類一旦自成群體的出現家庭、宗族、部落乃至國家的組織型態，這種講大家愛聽的話，表演人人愛看的討好面貌，實在於古有之，於今為烈。唯一不同的是，把「巧言令色」換上一套新衣服，再穿給眾人看，這就是所謂的「政治正確」和「媚俗」言論。

何謂媚俗？又何謂政治正確？

但凡行將有所論者，明明事先已知自己所講的是言不由衷，是不打算兌現的承諾，也不可能是事實的謊言，單單為了迎合別人，甚至以之討好社會大眾，就滿口套語和胡說八道者皆是。

準此觀之，蔡英文當然是巧言令色這一敗德行為的佼佼者，然則台灣的平面電子媒體，乃至所有的政論名嘴無一不是如此，通通都是媚俗的傢伙，無一不是奉政治正確為金科玉律。

這在孔子的心目中，一句話，鮮矣仁。他們是不懂得什麼叫做儒家之仁的，當然也不可能據此行仁，特別是蔡英文這種只尚空談，整天都泡在雲端上喃喃不知所云，令人生厭的愚蠢政客。

雖然如此，我們不免也會生出困惑，《論語》已經討論過三章，卻是不斷拋出謎語，孝也，弟也，如今又來了第三個謎題──仁也。究竟什麼是仁呢？仁之本的指涉又是何意義？

我們先談上世紀初的 1928 年。

這一年，考古學家在河南安陽縣小屯村的殷墟中發掘出甲骨文，此後不斷在開挖的過程中，赫然發現其中就有這個「仁」字。易言之，「仁」的做為語言、文字，早在 3000 多年前的殷商時代就已是民眾的日常用語。

復據《說文解字》載，仁者「親也，从人二」，這是最接近我們這一後來世代的解釋。以象形而言，左邊站著一個長臂過膝的人，右邊畫著兩條橫線，意謂兩個人彼此親密的站在一起。但這只是我們熟悉的字眼，「仁」其實還有兩種古文字，一種是寫成「千上而心下」，一種則是「尸在外而二在內」的書寫構造。

綜而觀之，「仁」在殷商時代甚至更前的意含，非僅指涉兩人的相對親密關係，擴而大之，也是在處理一家屋頂〈尸之象形〉下，乃至千心以上的國家、社會人脈關係。

根據這個觀點，如果你不「知人」，不了解人性所趨，怎麼可能解決得了人際互動所發生的各種問題？倘若不知人，不管是一家或一國，都不可能做好「安民」的工作。

由於遠古夏代尚欠文字記載可供覆按，但從《尚書 ‧ 皋陶謨》所引述的來看，禹雖不言仁，而一番「知人則哲，安民則惠」的教誨，則足以顯示孔子的引用「巧言令色」，是意在言外的教導有子，他所主張的孝弟功能論壓根兒就不是仁之本，是「鮮矣仁」，差得遠了。

當知就一個家庭而言，有尊卑、長幼、相等地位之別，處理的還是該家庭成員如何相處的人際關係。不知人，不知父母、子女、同胞手足之心性所學，顯然單方面的要求孝順父母、敬事兄長是於仁道有虧，終究也是會行不通的；勉強抑之，逼著對方做，肯定會撞牆，也必然會產生許多悲劇。

大抵民國初年魯迅痛批的 「禮教殺人」，後來柏楊受其影響所引申的「文化醬缸」論，皆是由此而來。但這並非孔子的錯誤，而是宋明以後相率茍且的因循所致，他們都罵錯了人，也見出凡心有所恨者就走不遠，學問就不可能更上一層樓。

以是之故，仁之本也，從知人出發，從安民著手。

由此可知，孔子簡短的一句評語七個字，實是盡在不言中，也不著痕跡的接承了大禹所傳下來的中華文化道統。

那麼，有子聽不聽得孔子的話呢？當然是默會於心的。畢竟《書經》也是老夫子規定的必修學分，六藝之一。如果孔子這樣點他還不明白，豈不是有虧「子」之盛名，枉費子夏等人對他的推崇？

但眼下還輪不到他繼續做報告，是該讓曾子出面講講話，表示自己關於孝、弟、仁的看法了。〈論語講古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