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抽屜：一塊銀元                                                    劉芳

      如今且讓時空倒轉回到民國三十七年的青島市，地點是昌樂路一號的大營房。我當兵已一個多月了，在半年前，故鄉易幟 ，父親帶我趁黎明前出走，走了三天來到青島，過了幾個月。川資用盡，萬般無奈，父親托人把我送進軍營。 那是青島警備第二總隊在項傳遠將軍麾下，给連長孔慶臣先生當勤務兵，雖然沒有薪餉，每天兩飽一倒總是有的。

      年關近了，上級體恤官兵辛勞，不分階級普發每人銀元一枚過年。

      我自特務長蕭繼朋先生那裡領到一枚亮晶晶、沉甸甸的銀元，心中無比的高與。國劇「化子拾金」戲裡的范陶還有儒林外史書中的范進都曾因狂喜而發瘋。我雖未因興奮而發瘋，但內心那分雀躍之情確實難以筆墨所能形容。這是我有生第一次掙來的錢，我想應該把它交给父親，我知道父親早就囊空如洗了，家裡的田地分了，來自家鄉的接濟斷了，連伴了父親數十年的香煙也斷了炊。這塊銀元來得正是時候，他可以到估衣攤上買頂帽子禦寒，到第三公園的小吃攤喝一盅高粱，剩下的也夠吸半個月的哈德門了·想到這裡心中更是興奮，我十三歲就有錢孝敬父親了。

      終於盼到了星期日放假，吃過早飯，便立刻上路，頂著臘月的寒風，我用小跑步前進，裹在棉軍服裏瘦小的身軀很快就汗流浹背了，行行重行行，终於來到太平路天后宮廊簷下三叔的家。

      父親擁衾靠在床上，看來又清瘦了許多，他問我一些營内情形，小嬸在煤球爐上煮包米粥，一面聽我們談話。

      嬸子提了小桶到公用水龍頭汲水了，我趁機把銀元交給父親。

    「哪裡來的？」父親驚問。

    「上面發的」。我說。他才放心的收下，一面把玩。廊簷外傳來嬸子的跫音，父親才回過神来，想趕快收起銀元，却不慎失手，銀元滑落，噹的一聲敲在茶壺上又滚到桌子底下，我一腳把它踩住。

       這一陣慌亂顯然令嬸子起了疑心，她冷竣的目光像兩支利箭一般射向我，想在我失態的神情中探索什麼，我則力持鎮靜，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希望砰砰的心跳儘快平息。接下來的片刻時光最是難熬！嬸子又出去汲水了，我彎腰把銀元拾起來，抹去塵土、交還父親。

      父親笑了。蒼老而清癯的臉上堆滿了得意。

著者：劉芳     地址：新竹市東區鐵道路一段28巷38號11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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