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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日劇思考哲學:封建家臣與婢女的倫理情操
2016/06/29 01:36:50瀏覽783|回應0|推薦13

【看日劇思考哲學:封建家臣與婢女的倫理情操】

 

日劇《花燃》跟《阿淺》剛好形成一個對照,讓我們一窺從幕末到明治的武士與町人各自的轉型。有趣的是,《花燃》裡盡是底層武士的窘困,微薄的俸祿根本無法維持生計,有些男人甚至都把劍拿去典當了,所以像阿文(美和)那樣下層的武家女子也是勞碌命(她那聾啞的弟弟則偷偷跑去抄書卷貼補家用),自然不會享有甚麼婢女來服侍。反倒是《阿淺》裡面的町人家身分等級井然有序(當然,是在沒有破產的情況下),我們可以看到「當主―主婦―子女―番頭(掌櫃)―手代(夥計)―丁稚(學徒)―下男―下女」的順序排列(此圖解參考李永熾〈日本德川時代的家族〉),一戶商家儼然是一個小型社會的規模,大家各司其職,看來江戶晚期的商人階級把武士家庭的格局複製得有模有樣的。不過當中還是有著本質性的差別,像是大掌櫃雁助雖然對家野屋鞠躬盡瘁,但還是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自立門戶,有一番自己的事業,這或許就是町人的觀念和倫理氣質使然吧。

 

阿淺有阿梅隨侍在側就不用說了,連全家躲債的阿初身邊都有阿冬不離不棄一起吃苦陪伴,婢女真是個靜默無聲卻又重要的存在。每次看時代劇,我總特別喜歡觀察封建時代的家臣道德以及婢女道德。身處在普遍以平等主義為真理前提的我們恐怕很難理解,那種家臣對主君,或是婢女對小姐、夫人的關係到底是基於怎樣的價值基礎。我想,很多讀者進不去、或甚至非常抗拒《紅樓夢》那個到處都是丫鬟的大觀園世界,恐怕也是出於相同的認識論障礙(曹雪芹不就是很可貴地把我們的眼光帶向她們?)。認識論障礙又來自一種倫理學障礙,讓我們都無法接受那種先天決定好的出身等級,以及更讓我們去鄙夷一個人的生命意義是為了另外一個出身更高的人而成立。即便在中國史上身分秩序相對嚴明的周代,《詩˙魏風˙葛屢》就早已表達出對出身不平等的質疑與美刺:

 

糾糾葛履,可以履霜。摻摻女手,可以縫裳。耍之襋之,好人服之。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維是褊心,是以為刺。

 

這裡的「好人」指的就是華貴的君夫人。同樣都是女子,一個必須用她的素手去勞動做女紅,而另外一個卻享受這勞動的果實,還為自己的美麗打扮沾沾自喜。說甚麼看著小姐長大、陪著她嫁人然後繼續為她奉獻的那種生命意義,再怎麼美化都無法掩飾不平等的事實。

 

不過,一條鞭的平等主義也有它本身的問題,也有它過度美化跟理想化的假象。它成功地證明了自己是真理,與其說是建立在論證基礎,不如說是建立在政治行動上的。不過我在此把這個問題擱著,先回到所謂的封建價值體系的問題。我是這麼看的:在階序的世界觀裡,那種被左派片面地界定為階級不平等的東西只是階序世界的外觀跟表象,在那種層層疊疊、一環包著一環的複雜關係底下,其實是有個核心理想的,那就是:面對面的關係才是最真實的、唯一的關係,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專心一意地成就這樣的關係,值得努力的一切盡在於此了,那就是最高的價值。唯有少數的居最上位者,比方說藩主或是國君,才必須面對(一國之)所有人。在這個脈絡裡,「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反而是一種分位的僭越,或是一種「出位之思」,這也顯示出中國在中唐以後,特別是到了宋代才慢慢脫離中世封建家臣的倫理,回到了漢代清流的價值觀,也就是士大夫是和農民站在一起的理想。相對而言,同樣做為國家社會的骨幹,日本武士向來是沒有為農民發聲的良知意識的,這當然是封建家臣倫理的一大缺憾。

 

讓我回到價值原理的分析。一個理想的階序世界其結構是這樣的:每個人都只要照料另一個人,而居上位者照料每個人,這就是階序世界最高的道德原理,也是最高的情操了。一對一,面對面,唯一而絕對,這才是多數人的能力與心志所能承擔得起的分位、所能負荷的道德責任。說得玄一點,你要面對的、要服侍的那個人既像是你的神明,又一如你的小孩,這正是日劇《天皇的御廚》裡秋山篤藏一輩子悟出來的道理。另一方面,被服侍的人要無退轉地不斷精進修身,這樣才值得服侍,才不會愧對服侍者。

 

如果這種主從關係式的情操聽起來很「封建」、很難接受,那麼我們把它轉換到另外一種關係或許就更好懂了,那就是教育關係。我很喜歡尼采的一個講法,他認為十八世紀之所以優於十九世紀,在於那個時代有許多受過個別教育的個人,以及許多把一個人當成是唯一、最好的學生來教導的老師(見《朝霞》第194節)。這就是上述的唯一的、面對面的關係。歐洲十八世紀正是舊體制的餘暉,那種一對一的主從價值已經內化、轉化到師生關係了,那就是一種貴族精神。

 

我不禁想起一則可以印證尼采理想的活生生的軼事,聽說已故的師大國文系的魯實先生在早年還在大陸的時候,當時他在學問上已經被名家們認可了,卻不積極爭取教職,回到老家在房間特地釘了一張木床,居然是打算找到一名可教之徒,可以接回家共同起居並切磋學問。這種觀念跟情操不就是尼采所說的真正的教育嗎?而這種價值原理,雖然其社會條件已經不再了,卻未必失去它的真實性。不是嗎?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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