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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從來沒看過有人那麼推薦一個神的，簡直像在推崇一個理想情人：「出門在外的人應敬拜赫米斯 (Hermes) 。眾神之中，他一直是我最鍾情的一位。他身上迷人地揉合著年輕與閱歷，迅捷與審慎，謙遜溫和與縱懷大笑，伶俐口齒與淳良心地。激越的譏諷嘲謔在他身上乍現鋒芒，便隨即軟化成謙恭禮讓和好心相助。他有點調皮搗蛋，喜歡惡作劇。他極具演講天分，他的滔滔雄辯無論形式上還是論點上都無懈可擊，只是不那麼與事實相符。虔敬的人對此不甚滿意，他們明鑑是非地指出：天神沒有撒謊的理由。然而天神無需理由。赫米斯的謊言是玩笑戲謔，揭示事物種種可能的本來面目，讓人們看到：事物的實情乃是多麼奇怪的偶然事件」。

這段文字出於西班牙裔哲學家桑塔亞那 (George Santayana) 的一本可愛的小書 < 英倫獨語 > 。可愛的神值得可愛的禮讚。的確，沒有神可以像赫米斯那麼包羅萬象、撲朔迷離，愛開玩笑而善與人同：貼著貴婦的愛馬仕包包不就是他包裝過的避邪符嗎？他包裝過的東西才不只限於名牌包，他在希臘化時期跑去跟埃及最聰明的 Thoth 神「合體」， Thoth 是文字與法律的創造者，埃及赫赫有名的 < 死者之書 > 便是祂書寫的，而赫米斯也是亡魂的引路人。守活寡的潘妮洛普 (Penelope) 的那些追求者們，因拉不動奧德賽 (Odysseus) 的弓而求愛遭拒，後來紛紛死在奧德賽的箭下。這群可憐的鬼魂就是在赫米斯的引領下前往鬼門關。

（赫米斯透過商品繼續在人間笑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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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米斯和 Thoth 合體包裝後，有了另一個頭銜：「三倍偉大的赫米斯」 (Hermes Mercurius Trismegistus) ，變成鍊金術的天啟神授者，往後的兩千年，所有的鍊金術士都要向他頂禮膜拜。而波特萊爾 < 惡之華 > 開張之篇 < 致讀者 >(Au lecteur) ，也不忘向他致敬。赫米斯以假亂真的本領還不止於此，連一神教猶太人都被他耍得團團轉。不愧是赫米斯，挑的對象要嘛就是最有才華的神祇，不然就是最著名的先知。公元前二世紀埃及地的猶太人 Artapanus ，也把摩西和赫米斯「合體」，認為他（們）為埃及引進了造船術、機械、武器、哲學。 < 新約 ˙ 使徒行傳 > 十四章 11 、 12 節有段有趣的記載：眾人看見保羅所做的事，就用呂高尼的話大聲說，有神藉著人形降臨在我們中間了。於是稱保羅為赫米斯，因為他是講話的領袖 (o ηγουμενο s του λογου ) 。呂高尼 (Lycaonia) 在土耳其，在當時也屬於環地中海希臘化地區，猶太人逕自把保羅當成口才之神赫米斯，可見他滲透之深。

更絕的是，潛入了埃及、猶太文化之後，赫米斯「降旨」叫信徒造構了一部經典： < 赫米斯作品 >(Corpus Hermeticum) ，然後混入拜占廷，到了 1462 年佛羅倫斯的費齊諾 (Marsilio Ficino) 將之翻譯成拉丁文，然後整個文藝復興時代的人都相信這是摩西出埃及前寫的，比 < 聖經 > 更古老的神學。直到 1614 年 Isaac Casaubon 才揭穿這個騙局。好個搗蛋鬼赫米斯，竟然能開西方人的玩笑到這種地步！

（赫米斯的權杖caduceus，鷹與蛇，是太陽力量與月亮力量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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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究竟赫米斯何許神也？荷馬說他是小偷，偷過哥哥阿波羅的羊。他手持的蛇杖象徵冥府，蛇身上又有翅膀，他的帽子和鞋子也都長有輕盈的羽翼。套句容格的學生Joseph Henderson的話，赫米斯展現了全面的超越力量，「從較低的冥府蛇意識中超越出來，通過紅塵現實的中介，終至以帶翼的飛行，達成了超人或超個人現實的超越」。這當然是從原型分析的角度對這個神話人物的總體把握。在希臘宗教史上，赫米斯的形象，借用史學家顧頡剛的話，是「層累地造成的」。前文提到的Lewis Hyde認為，搗蛋鬼往往也是交叉道路的守護神，因為人們往往在刻意冒險或不經意的「誤入」，而發現新的洞天福地。狩獵時代的人用石頭堆來見證「機運」這種神秘力量，而赫米斯正是得名於希臘文的「石頭堆」(herma)。於是，他是旅人的守護神。同樣地，「機運」主掌了賭博，因此赫米斯也成了賭徒之神。赫米斯的「搬運」與「穿越邊界」的能力，也庇佑了交易與偷竊。當然，口才之神赫米斯也掌管甜言蜜語，就是他把「謊言、能言善道、狡黠的心」放到潘朵拉(Pandora)身上。尤有甚者，任何「魔術」領域，或是神乎其技的藝術，都可以歸赫米斯管轄。

最後我想跟桑塔亞那再次歌頌赫米斯：「他拆解秘密，消解憂慮，讓我們看到我們所恨之物的無辜，看到我們厭惡之物的清白。他將我們闡釋給眾神，於是眾神接納了我們。...但願他是我的嚮導，不僅在這個世界，而且在永恆的邊界，讓他接納我的靈魂，以他幽雅的質感，使我的靈魂和他過往的命運盡棄前嫌，把手言歡。...在那有關幸福的美好目錄和編年史中，願我對他的愛被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