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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一小段翻譯
2008/10/08 16:31:54瀏覽1347|回應0|推薦15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0/01/RWEmerson2.jpg

(用我之前的偏見來看,愛默生身為哲學家、散文家、詩人,

沒有一項是最頂尖的)

大概是後來改讀哲學與思想的緣故,有一陣子我對散文的要求是「言之有物」,或是思維與創見,而輕視文采辭藻。多年前朋友推薦梁遇春是民初極為優秀的散文家,我讀了之後卻頗為失望,認為他只是在風格筆調上學到了HazlittCharles Lamb的一些功夫,但「思想貧乏」。論成就,遠遠不如周作人、豐子愷等。不過也不能太苛責他,畢竟他不幸27歲就死了,尚未沈澱出更深刻的東西。

友人又說,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1803–1882)的文筆不怎麼樣,張愛玲的中文翻譯反而把他的文字整個拉到更高水準。這我倒沒甚麼意見,因為當時我有強烈的歐洲本位偏見(坦白說,現在多少還有),認為美國人沒甚麼哲學思想,對愛默生也沒興趣。後來大概多少受到Harold Bloom的影響,開始覺得愛默生有點意思。

英年早逝的梁遇春:http://discovery.cctv.com/20061122/images/1164180133038_lyc_r.jpg

我要聊的是翻譯的問題。我讀愛默生的<人:改革者>Man the ReformerA Lecture read before the Mechanics' Apprentices' Library Association, Boston, January 25, 1841)突然有個念頭:故意不看張愛玲的翻譯,在沒有她的影響下自己翻譯一小段,然後想比較一下和她的翻譯差距有多大。(註:這種實驗其實有趣又有意義,各位朋友不妨試試)不過翻譯真的很累人,我當時只挑開頭的幾句話:

Let it be granted, that our life, as we lead it, is common and mean; that some of those offices and functions for which we were mainly created are grown so rare in society, that the memory of them is only kept alive in old books and in dim traditions; that prophets and poets, that beautiful and perfect men, we are not now, no, nor have even seen such; that some sources of human instruction are almost unnamed and unknown among us; that the community in which we live will hardly bear to be told that every man should be open to ecstasy or a divine illumination, and his daily walk elevated by intercourse with the spiritual world. Grant all this, as we must, yet I suppose none of my auditors will deny that we ought to seek to establish ourselves in such disciplines and courses as will deserve that guidance and clearer communication with the spiritual nature.

我的翻譯如下:「姑且讓我們接受以下的事實:我們所過的生活是平凡而鄙俗的;而我們主要為之而存在的職責與功能,在社會上已經變的如此稀有,以致於關於它們的記憶只有在古書堆裡與昏暗的傳統中才活著;另外,我們現在既不是先知和詩人那種美麗又完美的人,甚至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們;還有,一些引領人類修持的來源,在我們當中幾乎沒有名份且不為人所知;此外,我們所處的社會將幾乎聽不進去:每個人應該對狂喜或是神聖的啟示開放,而他的日常生活也應該與靈性世界交接而有所提升。就算我们得接受這一切,我還是認為,我的聽眾裡無人會否認,我們還是得設法建立自己,透過種種訓練和途徑,能夠給我們指引,讓我們與靈性的自然做更清晰的交流」。

張愛玲的翻譯如下:「即使我們承認我們過的這種生活是平凡而卑賤的;也承認上帝創造我們主要的是為了某些職務與功能,而這些職務與功能在社會上變的這樣稀有,只有古老的書中與模糊的傳統裡還保存著一些回憶;即使我們承認我們現在不是先知與詩人那些美麗的完人,而且甚至於看都沒看過;也承認某些人類的智慧的來源,在我們這裡幾乎是沒有,也沒有人知道;即使我們承認,如果有人告訴我們說:我們生活著的社會中每一個人都應當迎接忘形的情境,或是一種聖靈的啟發,應當和心靈的世界交通,提高他日常的行為—我們簡直不願聽這樣的話。即使我們不能不承認以上的這一切,然而我想聽眾中,沒有一個人會否認我們應當在我們中間樹立各種風紀和途徑使我們可以得到指導,可以較清晰地與心靈的世界交接」。

可以看的出來其實張愛玲的翻譯很自由,比較不拘泥主詞是否與原文一致,有時候會自己給出主詞,比方「上帝」是原文沒有的,還有一句的主詞是the community,她逕自轉換成「我們」。但同時她也不避諱重複和纍贅,比方說,這一大段裡的that...在文法上都受到Let it be granted的管轄,所以語氣上都屬讓步,中文卻不能單就文法看出讓步字句管轄的範圍有多大,所以張愛玲不嫌麻煩地每句都重複「即使我們承認」。另外,她把「這些職務與功能」又重複一次,顯然不是出於精簡原則。

不過我真正感興趣的是我和她語彙的不同,以及這種不同背後所隱含的「時代氛圍」。我,多多少少屬於所謂New Age的精神氣候,所以愛默生的一些詞就會被我染上「新時代」的熱情。比方說:sources of human instruction翻成「引領人類修持的來源」,ecstasy or a divine illumination「狂喜或是神聖的啟示」,而spiritual一詞,張愛玲都一律翻成「心靈」,我都翻成「靈性」。怎麼說呢?或許,翻譯多多少少是一種精神投射吧?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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