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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的物哀美學-《山之音》
2016/04/13 20:48:00瀏覽1881|回應0|推薦25

(攝影/無相生)


日本文學中有所謂的「物哀」美學,這個「哀」並非哀傷,而是「人的各種情感」。領悟到萬事萬物的千姿百態,把這些細微情緒和無名感傷都放到心裡來體會,非僅人或景物,更包含一種人在宇宙大自然中所生的感觸。

 

川端康成晚年的幾部小說都在描寫遲暮之年的男人心,除了憑弔青春、感嘆老之將至、面對死亡恐懼外,對女人的憧憬與想像力反而隨著年齡有增無減,例如《山之音》《睡美人》《古都》都可見大師獨樹一格的物哀美學。

 

這兩天把《山之音》重讀一遍還是相當喜歡,僅次於《雪國》。川端大師擅長描寫景物,文字具有畫面感,尤其遣詞用字十分古雅,語調悠緩,就像一位穿著和服、巧笑倩兮的美麗女子。他喜歡帶有處女氣質、纖細白皙又高雅的女人,即便描寫情色,行文也是點到為止卻餘韻十足,留給人風月無邊的想像。

 

上回提到讀《雪國》,整顆心彷彿融浸在皚皚白雪之中,靜謐中帶有孤獨的美麗。這回讀《山之音》,言行舉止似乎無形中受到女主角菊子的影響(阿桑一早上市場買菜做飯、對家人輕聲細語,有夠入戲的啦)。試想若有一位這麼可愛溫柔又聰穎的女孩當兒媳婦,別說那位暗戀她的公公了,我想連婆婆也會頻頻點頭吧!

《山之音》描寫一名剛步入老年的男人尾形信吾,與他的兒子修一、媳婦菊子,三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既曖昧又冷靜的危險關係。在兒子修一眼中,妻子像個「白無垢」的美少女,許是太純潔反而讓從戰場歷劫歸來的丈夫有了外遇;在父親信吾心裡,因兒子的荒唐行徑而對媳婦心生憐惜,再加上菊子的形象喚醒了他年輕時的愛慕對象,移情作用與日久生情,公公與媳婦兩人之間,發展出一種微妙的情愫。

 

但可別以為他們是路易馬盧執導的《烈火情人》,公公與媳婦天雷勾動地火的不倫戀。《山之音》的美在欲語還休、心靈相犀、發乎情止乎禮。公公信吾很享受與菊子共處的時光,一起賞花看樹、品茗談心。例如收錄於書中一章《栗子》,可看出信吾多麼在乎菊子的感受,多麼想貼近她的心,與她一起分享生命中的美好(摘錄於下):

 

「銀杏樹又抽芽了!」

「菊子,你才發現嗎?」信吾說,「前幾天我就看見了。」

「因為爸爸總是朝銀杏樹的那個方向坐嘛。」

坐在信吾斜對面的菊子,回頭朝身後的銀杏樹望了一眼。

 

儘管如此(菊子總是背向銀杏樹而坐),她竟沒發現,這樣一棵大樹不合季節地抽出了新芽。信吾不由地擔心她是否錯過了什麼?

 

「打開遮雨窗或者清掃廊道的時候也會看到,不是嗎?就算不喜歡也會瞧見。難道菊子,妳平常總是低著頭,心不在焉地走路嗎?」

「哎呀,傷腦筋!」菊子聳了聳肩說,「以後我會小心的,爸爸您看什麼,我都會跟著看。」

這句話聽在信吾耳裡有些悲哀。

「那樣可不成。」

信吾這輩子從未有過任何一個情人,會讓他想跟對方分享一切、想讓對方瞧瞧自己看到的事物。

 

書中還有很多關於兩人互動細膩而深刻的描繪,川端大師寫得委婉含蓄卻耐人尋味,比如菊子也會向公公撒嬌說:「爸爸疼我,我想跟爸爸在一起。離開爸爸,我不知道會多寂寞。」如此溫柔可人又楚楚可憐,再加上剛剛好的甜言蜜語,菊子總是把信吾哄得很開心。人說女人用耳朵談戀愛,我想老男人亦如是,對柔情似水又會撒嬌的女子總是無力招架。《山之音》寫出了老男人隱密在內心角落、不足為外人道的華麗與蒼涼。

 

川端大師對於情感表達及感官描寫極為敏銳,像精巧的工筆畫,也像寫意的潑墨山水。記得當年在書店翻閱《雪國》,第一句就把我擊倒了:「穿過縣境長長的隧道,便來到雪國。夜空底下一片雪白。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以及最後一場雪地裡的火災:「舉目一望,只見銀河彷彿發出潺潺聲響傾瀉而下,流入島村心坎裡。」這兩段文字相當有視覺性,用雪去映襯、對比其他的顏色,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超現實感,更有日本古典文學浮世物哀的華麗詠嘆。

 

日本近代文學如此吸引我,大概就是這種「美麗卻空虛的心情」吧!因不可知的自然力量、不可逆的旋轉人生、不可求的至美藝術而產生的喟嘆、哀感。這位在69歲時第一個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人,卻在72歲那年在工作室的公寓含煤氣管自殺,且未留下隻字片語,徒留世人疑問與遺憾。也許川端大師聽到了信吾耳中恍如魔鬼鳴山的《山之音》召喚死期將至,決定與他先走一步的愛徒三島由紀夫在魔界再續前緣吧。但他留給世人的物哀美學,也如山之音在讀者心中迴盪不去。



( 心情隨筆愛戀物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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