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人在一起，除了談論男人或小孩外，是不可能不談「妝扮」的。

不久前和親朋們相聚，有機會再次重思有關「化妝」的一些議題。

我是一個不愛化妝的女人，連點個唇膏都不想。

母親生前是個家庭主婦，平時都不化妝，只有出外應酬時，才會坐在梳妝台前妝扮起來。

那時的我，一旁觀賞，看她對著鏡子抹乳液，擦粉條，撲粉餅，上唇膏，整個過程非常生動、有趣，尤其那些化妝品都香香的，覺得很是好聞。

然而，我不曾想過拿過來自己試試；那種「小女孩愛玩媽媽化妝品」的遊戲，對我竟然沒有甚麼吸引力。

我像是一個小男生一樣，只愛野外趴趴走，運動、打球，玩得全身髒兮兮地，我愛流汗，不愛擦粉。

上大學後，宿舍按地理區域分配，我的室友都是南部來的，一個嘉義，兩個台南，兩個高雄。

南部來的女孩，說好聽點是民風純樸，人很是「樸素」，說難聽點有些跟不上時代潮流，比較「土」。

我們寢室稍有不同，其中一位高雄人，老爸是律師，家境富裕，加上是重考生，在北台的補習班混過一年，比台北人更台北。

她是一定要化妝的，整個抽屜的化妝品，看得我們幾位鄉下女孩一愣又楞地，嘴巴都合不起來。

於是，原本不化妝的室友，一個個淪陷，只有我，頑固不靈，老僧入定，即使她說要親手幫我化妝，我依然食古不化。

至今，我仍記得她試圖遊說我的一段極其誘人的美溢之辭：

「老么，妳眼睛圓圓的像北京狗，鼻子小小的，像粒大水滴，嘴巴又那麼小，乃櫻桃小嘴，化起來，一定很好看的。」

她一次次地遊說，我都沒有上當，無動於衷。

出國求學後，和大學部的人一起修課，我身邊化妝的人更多了。

那些一、二十歲的小女孩不懂「青春就是美。」，即使一個個已美麗天生，依然愛擦個粉、畫個眼影，上個唇膏。

我仍視若無睹，不為所動，我行我素。

那時，有位男生看我老是一張素臉見人，忍不住跟我說：「妳不化妝，一定是妳對自己的長相很有自信！」

自信？你有沒有搞錯啊？

我當場反駁。

我根本不可能對我的長相那麼有自信的。

說實在地，我只是懶，不習慣往臉上抹東西，覺得那些東西會讓我「無法呼吸」！

何況，從小到大，也從來沒有人說過我「美麗」、「漂亮」，如果有對我好一點的評語，僅僅是「可愛」兩字。

「美麗」或「漂亮」一向跟我沾不上邊的，我自己也從來沒有認為我長得漂亮過，真的。

小時候，親戚都愛喚我「幾米啊！」（日語），「小不點」之意，因為我從小就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很瘦小。

上高中、大學後，個子拉長了很多，但肉還是沒有長多少，連去抽血都被人打退票，說太瘦，體重未達標準。

第一位看上我的男生，也就是我的初戀，說他當初會追我是他在火車上，看到門邊站著一位「可愛」的小女孩，覺得他若不趕快搭訕，等我一下車，就來不及了。

而他跟我講的第一句話是：「有沒有人說妳長得像個國中生？」

一個大學生，長得像個國中生！會漂亮到哪裡去？

大學時，有位男生想追我，甚麼不好說，第一句就說我有沒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因為我長得高！）另一位更絕，說我的上臂怎麼那麼細？好像「發育不良」的小女生！

連我老公，問他當初為甚麼會娶我，他總回答說：「因為妳很善良！」。

不管問幾次，答案都是一樣，都只是「善良」。

即使我自認有雙大眼，眼睛也有「雙眼皮」，因為我太愛笑了，笑起來便成了瞇瞇眼，老公竟常說我是小眼睛的女人，很「可愛」。

看到沒？「可愛」，還是沒有說我「漂亮」。

連我媽也不曾護短，說她想不通她這「平凡」的女兒怎麼會有那麼一位優秀的男生要娶，常說我是：「瞎眼雞，啄到米。」一定要好好對待我老公，要知道惜福。

我家二姐也是，不只一次跟我老公說：「我妹妹長得並沒有特別漂亮，說人，沒有人才，說錢，沒有錢財，你怎麼會想娶她呢？」

家人對我的看法很一致，不是嗎？答案都事先起立、鼓掌通過的，你說，我怎麼可能對自己的長相有自信，別說笑了。

所以，我不化妝，絕不是那位男同學說的「有自信」，而是我深知的：「懶」。

真的是「懶」！

都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點，我必須完全同意。

每回照鏡，對著鏡中的自己心生不滿時，我都會這樣跟自己說：「活該，妳這個懶女人！」

我是真的懶，很懶，懶到每次想到要花時間、力氣在臉上「加東西」，就完全沒勁！

我不是沒有買過化妝品的。

我也愛美過，還買過一整套的高級化妝品，一大盒地，化個歌仔戲妝都沒問題，卻總試過一兩次後，就再見、掰掰了，寧願「浪費」金錢，不願再浪費「精力」。

以前，我有一位伊朗來的朋友，留學美國化妝解禁後，竟說：「我不化妝就像沒穿衣服出門一樣。」

我回說：「我剛好跟妳相反，我化妝，會像沒穿衣服出門，混身不自在。」

對我而言，化妝，宛如戴了一副面具見人，而且覺得那些化妝品，讓我的皮膚「無法呼吸」！

我這個怪胎，連指甲油也排斥，覺得那層指甲油也會讓我的「指甲」，無法呼吸。

（只是，被好友佩璇「霸王硬上弓」後，我竟然也擦過幾次。是的，是被「強迫」。就像當初她「強迫」我看「我愛金三順」韓劇一樣；而後者，我竟然上癮了。）

所以，我對化妝品一向敬謝不敏。

萬不得已，只能抹上看不大出顏色的唇膏，或只能用個粉餅，那種透明色的粉餅，拿來去臉上的油光罷。即使冬天，比如現在，我還是常常忘了擦，任嘴唇乾燥龜裂。

我的懶，其實也可以從我不常用保養品看出。

出國前，我當然不用保養品。出國留學後，氣候太乾燥了，跟隨潮流，臉面與手腳曾用過不同的乳液，否則皮膚會太癢、脫皮。

結婚後，我開始一瓶乳液一網打盡的生活。選擇哪種大大一瓶，pump式的，可以從臉擦到腳的body lotion。

有一次，老公的哥嫂一家來玩，洗澡後，嫂嫂向我要臉霜用，我說就是浴室那瓶擦手的，她都不敢相信。

近幾年，在朋友的勸導下，何況朋友也常會好心送些保養品，我又多加一瓶「保濕」，當然也常常忘記，初一十五地。

我在「妝扮」上的邋遢與懶惰，並不是沒有被「說教」過。從35歲開始，就有好心人士叫我至少要上個唇膏，看起來會比較有精神。

近幾年老公常在出差，有的朋友警告我若不化妝，哪天老公被搶去了不要後悔！甚至威脅我說要替我老公介紹女朋友了。

其實，我哪會不渴望自己也能美美地？

人哪有不愛美的，我自己當然也不例外。

有時候，我也會好奇，好奇我若認真化個妝後，會是一個怎樣的容顏？

會漂亮一點嗎？會迷人一點嗎？

會讓自己後悔，後悔沒能早一點化妝，讓自己早一天讓人驚豔，「漂亮」起來嗎？

不久前，網路上，看過一位女孩，把她從素臉到化妝後，整個過程Po上網來。

我的天啊，化腐朽為神奇啊！從「鄰家女孩」到「大明星」，從黯淡到亮麗，看得我訝異，也很心動。

也就是說，「愛美」那種人性的掙扎，我不是沒有過。

只是，有時，便是因為化妝品確實可以讓人立馬「換臉」，有那種魔術、神奇的作用，反而讓我為之怯步！

心想，既然化妝品可以讓人隨即從「平凡」到「非凡」，我可以習慣這樣巨大的轉換嗎？

換句話說，在「一步登天」後，我可以再回去以前「平凡」的自己嗎？何況，看慣亮麗的臉，臉面原先的樸拙的本色，相較下，在錯覺裡，會更覺黯淡了。

總覺得那將是一條不歸路，就像染髮，一旦開始染髮，便無法回去以前任自己的頭髮自然白的生涯了！自然的美，將成為次品。

我必須問自己的是：在畫了妝後，我真能再接受沒有化妝後的自己嗎？

我可以適應以後將由化妝品左右，持續換臉的生活與自己嗎？

我願意一再變為灰姑娘，被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所操控嗎？

有一次，我在超市碰到一位朋友的丈夫，說他的愛妻剛剛也在，因為她沒有化妝，先閃人了，由他跟我問好。

還有一次在mall裡遇到另位朋友，她正好一張素臉。碰到我，臉上明顯地驚慌失措，跟我急急告辭，說等會兒見面再聊。不久，當她再次現身，已換成一張化過妝的臉龐，神色自若地和我慢慢聊天。

我要讓自己也這樣閃人嗎？

說實在地，每次看到化妝的人，看到那種精緻的美，那種神彩奕奕的亮麗，我內心也會蠢蠢欲動，有想要跟進的好奇心的。

好奇自己好好學會化妝後，將是怎樣一張臉容？也會有讓人「驚豔」的光景嗎？

其實，在我結婚時，算是被化過一次妝，卻弄巧成拙。

那天，我本來不要化妝的，強調我已很會臉紅，一旦太專心做甚麼，臉就會先紅（以前曾被一位一起溫書的男同學開玩笑說，我一唸書後，臉就紅得像顆蘋果，讓人好想咬一口！）

雖然那天我一再堅持不化妝，仍被周圍的人硬抓著（literally）上腮紅與唇膏。

結果，我的婚紗照是一張張有如「紅龜粿」的戲子之臉，連我都認不出自己，而永遠忘不了，因此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只是，誰說的，Never  Say  Never。

現在的我，儘管固執，想要能不化妝就不化妝，但，誰能預知未來呢？

我可以懶，可以不化妝，是拜我在家工作之故，不若一般上班者有公司的形象要顧慮，不若達官貴人的夫人，有夫家與個人的形象必須維護，才可以在這裡胡說八道、胡言亂語一番，無聊地談論到底要不要化妝，並且三心二意。

或許，哪一天，我這張素臉，完全雞皮鶴髮了，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也會借著化妝品或保養品返老還童也說不一定。

所以，對化妝這件事，我只能說，目前，我仍然婉拒，卻不會說以後絕不跟著潮流「換臉」。

我雖懶，多多少少還是愛美的，那是天性。（哈哈，好虛榮喔！）

Never  Say  Never！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