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3.24刊於世副 

母香 

上帝不能無所不至，所以祂給予我們母親。——無名氏 

    因為父親長年經商在外，加上一些父母之間的曲曲折折，從小我常取代父親睡在母親身旁，直到我到外地上大學，父親倦鳥回巢與退休回家後為止。 

與母親同寢時，我總喜歡緊靠在她身邊，聞她身上的氣味。那是一種脂粉、明星花露水、香皂、汗水混和而成的獨特體味，因此，我老說母親的身上有股體香，是香妃，說得母親忍不住笑顏逐開，不再為她生命中的無奈或挫折感嘆，而紅著臉，有如少女一般，靦靦地回說：「傻孩子，我哪會有甚麼體香，都是些汗臭罷了！」 

體香也好，汗臭也好，對我都一樣，都是從母親身上散發出來「母親的味道」，上帝不能無所不至，所以祂給予我們母親。躺在母親身邊，「母親的味道」，讓我心安，知道無論如何，她密實的羽翼都會在一旁遮護我。「母親的味道」也提醒我感恩，知道這位一直為我在旁默默擔負起人生風霜的母親，絕對是上帝所能給我的最好禮物。「母親的味道」更是我睡眠的催化劑，只要睡在母親身邊，我從來不知道甚麼叫失眠，攬著母親，聞著、聞著，很快地就睡著了。 

都說嬰兒身上有股乳香，我相信每一個偉大的母親身上也都有種世界上最好聞的母香，讓兒女不管走到哪裡，都忘懷不了的。大學期間，出國留學、結婚後，只要有空回到娘家，我都會找機會再次躺在母親的身旁，鑽到她的腋窩下，重溫舊夢。 

    八年前，母親不幸撒手人寰。傷痛太大了，我把一切與母親有關的事物，不管是有形的、無形的，都全收起，避免想起母親。回憶太苦了，過往的甜蜜，徒增失去後的痛苦罷，我只能選擇逃避。母親生前的照片或錄影帶，我全都收起，母親的遺物，甚至她穿過的衣服，連母親過世那天我自己身上穿的整套衣物，我都一一裝箱。我把母親刻意地留在過去的歲月，沒讓她進入現在的生活來。 

    我是個不化妝的女人，化妝讓我不自在，有如裸著身子見人。但我蠻喜歡香水的，尤其是有著脂粉味的香水。然而，Y對香水過敏，我香水一上身後，他馬上一旁猛打噴嚏，大開窗戶，我只好與香水遠離了。我的世界裡，連屬於母親的氣味也消失了。 

    除了，除了在一些特別的日子，因為應酬我必須勉強自己擦些脂粉，抹點清淡的香水，回來後太累了，沒有洗澡就直接上床，而以後又接連著好幾天沒有空去洗被單；也就是說，當我的被窩內竟也開始散發出一種混和著脂粉、香水、香皂、汗水的氣味時！ 

在那樣的夜裡，當房內的燈光熄滅，旁邊的Y沈沈睡去，傳來了他平穩的呼吸聲，當我溫暖的被窩中到處瀰漫著一股曾經很熟悉、我以為已經遠去、完全消失了的「母味」氣息時，我再也承受不住了！鼻酸，眼熱，心椎，胃絞，四肢的尖端倏然地酸痛、沈重起來。我把軟軟、香香的法蘭絨被單拉向了自己，潮濕的臉頰緊貼著被單，一口又一口吐納、呼吸，飢渴地、貪婪地。 

就在這樣的夜裡，母親回來了，我最親愛的母親回來了，在她溫柔臂膀的環繞中，過去的歲月走馬燈出現，在一段段屬於我們母女珍貴的回憶裡，我開始失眠，以止不住的淚水，瘋狂地想念起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