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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10 02:14:30瀏覽332|回應0|推薦1
 

1999年刊於基督教論壇報 

 

像往常的許多夜晚,她再次被自己體內發出來的寒意凍醒,原本暖和的身子突然失溫起來! 

棉被早就拉得也蓋得緊緊的了,被窩近身處仍被自身的寒氣一逕逼冷,身軀是一顆會自體生冷的寒石,肌肉繃緊、僵硬、痙攣,牙齒忍不住打顫,她冷啊,冷!冷!冷! 

睡前是遵照電力公司節約能源的要求把臥室的溫度調低了些,總也保持在華氏六十六度左右,這種溫度白日穿上一件上衣也都夠暖了,何況是蓋著一大床棉被的長夜。 

身邊的丈夫睡得極為安穩,呼吸均勻,她那位良人哪次上床不是光著上身或只穿件短汗衫,還常常睡出一大身汗來。她這裡全副武裝上陣:棉質衛生衣褲、呢製長袖睡衣、厚毛襪,全身裹得像顆肉粽般密不透風,怎麼還如此的冷? 

丈夫替她想過許多方式取暖,說甚麼腳ㄚ子熱了,其他部位就會跟著熱起來,為她提來了一大桶熱水,等她雙足燙得像可以入口的紅豬蹄後,仔細地幫她擦乾,套上厚厚毛襪,外加大床羽毛被,應該萬無一失了﹔怎知她半夜裡仍不爭氣地一身寒氣逼人。 

他又捧來了一大盆冰水,鐵口直斷改說成甚麼腳底一旦受冷,身軀自然反應是全力防衛,腳心會得到大腦全部的關注,很快就能生熱,而且保證效力將持久不退﹔他這種以毒攻毒的方法不過是讓她被冷魔給多折磨了一次罷。

以後,他又有許許多多巫術秘方,一個個失敗後,那位枕邊人終於投降了,將他自己活活地祭壇獻上,說他原就是個Winter Baby愛冷怕熱,身體老熱得燙人,不生火就是個小火爐了,讓她「借溫還魂」吧! 

她不忍心,總是設法自己一忍再忍,直到受不了了,才勉強恭敬不如從命。

像現在,她真的冷得全身酸痛起來了,尤其一顆「心」像被關入冰窖子內,眼見著就要凍得失去生命,而明天還得早起開車出遠門,她必須有足夠的睡眠才行,不得不地把手給伸了出去。 

冰冷的手與丈夫溫熱的手互相接觸的一剎那,她馬上感受到對方所傳送過來的熱能。

但丈夫的身子卻輕顫了一下,是被她給冷到了吧?

怎麼不會呢,睡得好好的,溫熱與舒適的手突然間被她好冷的手握住,她既能感受得到他所傳來的體熱,她發出去的寒氣也會回遞給他吧。

冷熱互通之下,好夢正酣的他或許在下意識裡驚醒,隱約察覺「寒流」侵襲,但身體強健的他很快地自體調溫,驚醒也僅片刻,神魂迅速回到夢中。 

而她那固執與驅之不去的冷卻得到了很大的舒緩!只覺得丈夫陽剛的熱氣穩定地傳遞過來。

人的體溫真奇妙,比甚麼毯子棉被都來得直接、有效。

她像是心臟病患即時服下了救命仙丹,瞬間活了過來,無法自制的冷緩緩褪去,身體慢慢溫熱。 

到底,像這樣夜半裡突然失溫凍醒,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半年前,驚聞慈母病危後,她火速回台。

走進病房,看見母親正在輸血,雖然身上已蓋上好幾床棉被,可憐的母親還是一直喊冷!

醫生解釋說那是她母親對別人血液產生某種程度排斥作用的自然反應,那種自體發出來的冷就是再加幾床棉被也沒有用的。

怎忍得,怎捨得?

她拿起母親那一隻沒有插上針孔瘦骨嶙峋的手輕輕搓揉起來﹔炎炎夏日,母親的手竟是冰冷冷的! 

但母親慢慢不再喊冷了,打開鬆垮疲憊失神的眼睛說,由她掌心所傳過去的暖流讓她覺得好多了。 

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囑咐母親好好休息,說她會繼續如此握著的。 

其實,她一握住母親的手也感覺得出其中的變化了﹔不是她母親的,是她自己的:感覺到有一股寒流迅速滲入肌膚,電傳全身,她隨即打了個寒顫,濕熱的手掌開始失溫。 

她們母女是如此的「冷暖自知」啊! 

她不禁想起武俠小說中內功深厚的高人如何用雙掌向受傷體弱的人運送內力真氣的描述。

在強弱傳送之間,受方失去血色的臉色與冰冷的身驅將逐漸地紅潤溫熱,而給方則在暫時失去內力後氣弱體虛起來﹔若一旦運功過度,給方還得在事後好好凝神調氣以恢復體力。 

原來,書中那些所謂的「功夫」不全是小說作者所想像與虛幻的無稽之談。

像她與母親之間冷熱的傳送,不正是體力懸殊,年輕氣壯的她很自然地就把體溫元氣傳送給氣虛內寒的母親了嗎? 

母親的增正是她的減!

她的掌心逐漸冰冷起來,絲絲寒意直逼五腑內臟,四肢尖端酸酸麻麻,體膚罩上一層薄薄的冷霜,且有點頭重腳輕。

不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寒氣很快就被她的體熱抵銷掉,她也立即感覺出母親的手心在緩緩溫熱。 

記得有一年她偕夫回台,和一位正在學中醫的朋友見面,對方談起中醫許多的神奇之處!

雖然她夫婦倆身體無恙,朋友堅持把脈,說可為他們探知一下體內精氣流動的情形,預警生理的變化。

那位朋友還強調說若非是多年好友,他平時不輕易替人把脈的,因為肌膚一接觸,精氣一相通,若對方體虛氣弱,他的真氣經脈多少會受到影響,雖不至於「破功」也頗傷身的。 

此時時刻,想到了母親因為直腸出血,醫生找不出病因,正命在旦夕。

要是自己可以有一身的「好功夫」,替母親查明病因延年益壽的話,她就是因此被破功了,也是心甘情願的啊! 

然而,那個午後,無意中給予母親那一點點短暫的體溫,是她所能為母親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她的母親在睡醒後突然嘔吐,陷入昏睡,就再也沒有醒來過。 

就在她的母親過世了以後,她開始了那些夜半發冷,被自己體內寒氣凍醒的經歷。 

她無法忘記母親生前病床上的冷! 

她知道母親生前在病床上的冷是母親對別人血液的排斥作用,而那種排斥作用在使用她的血液時卻可以減至最低﹔這不是她的猜測,乃不爭的事實,因為她以前曾為母親捐血過一次。

那一次,她母親不只沒有發生任何顯著的排斥反應,血紅數還立時激增,元氣很快恢復過來。可惜,她長年定居國外,就只對母親輸血過那一次。 

得知母親病危與極需大量輸血時,她在一下機後就直奔醫院,連病房都沒踏進就直接抽血去了,希望能儘速為母親救急。

而意外地發現自己竟能給予母親那一丁點暫時的體溫後,她心中的希望一再升起,拼命禱告,誠心懇求神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的鮮血可以再次為母親帶來寶貴的生命。 

她母親卻等不及用到她所捐出來的血就先行離去了! 

上帝愛人,讓祂的獨生子到世上為罪人流血贖罪,她地上的母親生她、養她一生劬勞,她卻為她流血報恩的機會都沒有了!

聖經耶穌曾叫人從死裡復活過﹔睚魯的女兒在耶穌「拉著她的手,呼叫說,女兒起來吧。她的靈魂便回來,立刻起來了。」

她多麼希望她的母親也有被神給伸出援手的福氣,而不是只有她在身旁給予那一點點徒勞無功的體溫。

但,母親沒有那個機會了,遺憾全是她這個女兒造成的,身為基督徒的她明知神「信、望、愛」的應許,卻未能好好讓母親生前多些機會認識神。 

就像她的捐血給母親一樣,她這一生就只對母親傳過福音一次,僅僅一次! 

那是她在目睹平時一向堅忍無比的母親為了身體的病痛發出痛苦的呻吟時,忍不住地跟母親提到了耶穌,希望母親能接受耶穌的福音,相信耶穌為救主,求叫祂的名,以減輕身心的病痛與負擔。 

母親只能對她露出一絲苦笑! 

她懂得母親的難言之隱的。

傳統賢淑的母親已沒有選擇了,父親祖傳的信仰就是母親的信仰。

母親不能反抗,不敢反抗,也不知如何反抗。

而她跟著母親盲目地軟弱了下來,且想母親正在受著肉體的折磨,怎麼忍心再去擾亂母親精神上的支柱或要求與期待母親去求告一位她不熟悉的神?

何況,母親沒有強迫子女接受那祖傳的信仰﹔母親給予子女宗教上的自由。

母親一向尊重子女宗教的選擇,做兒女的她怎麼可以反過來勉強母親呢? 

她所沒有想到的是,當時那些外表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所謂的尊重與不忍心,很可能就是她今生最最無知與最最殘忍的時刻!

她忘記了聖經裡的教訓:「一個人若賺得了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甚麼益處呢?」

她竟敢以自己有限的智慧決定了母親靈魂安息永恆的未來,剝奪了母親死前或死後被神伸出援手的機會。

她實在應該盡心盡力地給予母親其他宗教選擇的機會啊! 

她知道母親生前就是受洗成為基督徒,肉體的苦難也不一定可以避免或得著醫治的﹔神的計劃大於人的心願,一切由神決定。

但「信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母親至少將因信稱義,靈魂得以永居神國。

因此,她怎麼可以輕易地遷就,沒有抗爭地就任著母親一人默默承受著傳統包袱加諸她身上的宿命!

母親或許自認已經沒有其他機會了,她這個作女兒的難道不能為母親扭轉命運了嗎?

她若真愛母親,真為母親永恆的靈魂著想,便不應該先自舉白旗投降,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走向一條她相信連母親本人也無法確定而她這個作女兒的又很不放心與陌生的道路啊! 

母親信仰中的「西方極樂世界」會是她所想像中的那個鳥語花香或流滿蜜汁的「天堂」嗎? 

對母親宗教世界的無知與不信任感讓她肝腸九轉,傷慟產生疑問,疑問轉為憂慮,憂慮化為懼怕,懼怕終至失控。

再也聽不到母親慈祥的聲音了,看不到那熟悉的微笑,聞不到脂粉的體香,摸不到溫熱的血肉了,她現今她最最想要確信的是:到底母親死後的靈魂流落何方?

米爾頓:「死亡是開啟永恆之宮的鑰匙。」她或許知道自己死後的永恆之宮在哪裡,因為聖經中神明明白白告訴世人,祂在天上備有永生的房間,凡信祂的人必得居住﹔死亡之路通往哪裡,她的指標上一向寫得清清楚楚。 

但,她那非基督徒的母親呢? 

她最最憂慮與驚懼的是:「信與不信」之間,僅僅一字之差,是否就代表著「天堂」與「地獄」的深淵叫人難越? 

她不能不想到了聖經中有關財主與拉撒路的故事。

想到那位財主死後的命運:「希望躺在亞伯拉罕懷裡的拉撒路,可以用指頭尖醮點水,涼涼他的手,因為他在火焰裡,極其痛苦?」 

到底,她當初的「短視」,是否已將母親推進了萬劫不復的冥府,讓母親正受著火的煎熬與痛苦?

她最最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如果一切不幸為真,她永遠都無法彌補那個天大的錯誤了啊! 

每次一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發冷起來,不敢想,不能想,不願想啊!

而母親生前被她所握過的那雙乾枯冰冷的手,或母親深陷烈焰中炙熱的雙手,卻走馬燈地在她的眼前不停的晃動。 

她好想再握握母親的手,若是冰冷冷的,讓她為母親好好搓熱﹔要是火燙燙的,她要用指尖去為母親快點涼涼。 

她多麼想再次握住母親的手確信母親靈魂的歸屬,卻只會在夜半裡驚醒,一身冰冷,四肢不斷打顫。 

她好想再握住母親的手,卻只是那一逕的冷。 

    她冷啊,真冷啊!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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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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