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我穿著租來西裝（別笑我，以前租禮服禮品、

租訂婚罐頭、租半隻「豬體」…給女方「做面子」是很

平常的事，待街坊鄰居親友看過，回程到家，趕快把這

些租的禮物送還。

現在雖然不租這些東西，但租「孝男、孝女、孝孫」在

告別式靈堂前代哭，地上翻來滾去，其悲痛哀號，感天

地泣鬼神，加上擴音器效果，街坊鄰居「無不動容」，

是哀容？怒容？就不知道啦！） 

我～提一個大木箱，搭乘火車去台中市娶妻。到貞家門

口，岳母很錯愕問我：「你怎麼有空來玩？」

「阿母，妳沒收到信嗎？」

「什麼信？」

「我寄的信呀！」我仍然很安然的說

因為「阿婆岳母」很疼我：「通知妳，我今天要來帶素

貞去台北市結婚，…」老人家臉上有點說不上來的表情

，轉身不看我，看她的背影，好像以袖子在擦拭眼淚。

我拉貞到廚房，問她阿母怎麼啦？

「阿母心理有點不平衡，訂婚訂那麼久，你不來娶親，

親戚問東問西的，阿母不好回答，突然你來要帶我走，

一定捨不得，悲喜交集。」貞看阿母到房間去，又閉著

門，「你去講講好話，安撫安撫…」

敲門進去，岳母背著我，突然轉身說要出去，就走了，

想安撫都沒機會。

素貞說剛收到信，正考慮怎麼跟阿母說，你卻來了。

「你都沒錢，」貞說：「還帶那麼大箱東西來幹什麼？

多浪費！」

「那是空箱，帶來裝妳衣物的，…」貞一聽說是空箱子

，很快把箱子拿她房間去，趕快藏起來。

岳母一定到紙姨家去，因為什麼事她都跟紙姨商量。我

告訴貞，妳不要怕我不會讓妳受苦。（今註:我做到了）

貞點點頭，沒說什麼。

遠看岳母手提著一大堆東西，在路上搖搖擺擺地走，我

趕快跑去幫忙拿過來，蠻重地，

「阿母！什麼東西這麼重？」

「拜公嬤『成禮』。」岳母就在廚房燒她的菜餚，半隻

豬頭、一隻雞、紅蛋、…給我和貞各三柱香，向公婆龕

祖先們三跪三叩首，

老人家唸唸有詞，拜好了，竹筷子挾一顆雞心給我吃，

「咬一半，」岳母說著，另一半給貞吃。「這樣你們兩

個今後才會『同心』！」

也許真的「有效」，近五十年來，「我對了也對，不對

也對；千錯萬錯別人錯，我『安』不會錯！」（安，夫

也。）

「阿婆」端端正正有板有眼地坐椅子等，我正想她要幹

嘛？貞碰碰我的手，我看貞跪下，緊跟著也跪下，叩三

個頭，正想站起來，看貞不動，也不敢動。

「素貞妳脾氣也要改一改，」岳母手拭著淚水說：「要

聽『大官、大家（公公、婆婆）』的話，嫁出去不比在

家，知道嗎？」說得貞抱住岳母大腿，母女哭成一團，

我含著淚說：「阿母妳免煩惱，我會照顧素貞。」（今

註:我做到了）

「素貞從小Mo（沒）老爸，甘苦子」岳母近乎哀求我：

「你就看阿母這幾年疼你的份上，凡事多讓她一點…」

（岳母於我在西螺讀初農時真的疼我，所以我要報答老

人家的恩情）

「阿母妳免驚，我會讓她…」

岳母叫我倆起來，她要去買幾件布料給貞，當嫁妝。

「阿母！不用買，」貞說著去房間提出我的木箱：「廷

錦有帶很多衣服來…」

「阿婆」啊「阿婆」，妳老人家可別打開，那是空箱子

啊。貞啊，妳這空城計太冒險啦。

「我看看，」阿母打開一看，愣住，看著我說：「想不

到你…」

我說：「阿母！以後有錢，會買漂亮衣服給素貞穿。」

「有錢也不要亂花，省一點，積一點。」

箱子裡擺滿衣服，我使個眼色，貞跟我到廚房，告訴我

是她斷斷續續買的，阿母不知道。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比男孩子細膩，想得周全。

次日凌晨起床，祖先再上個香，再向岳母跪別，坐上岳

母早就叫了的一部三輪車，揮舞著手，含淚而別。乘坐

早班火車，近午到萬華火車站，李明宗幾個好友，放幾

串鞭炮，帶到附近出租禮服店，租全新的很貴，挑一件

只有右肘腋破裂巴掌大的舊「婚紗禮服」，叫貞右手靠

攏些，人家就看不出來，只穿幾小時，租便宜的合算。

岳母大人在台中市看過「鬧洞房」，新娘被鬧得受不了

，到處跑，幾個男女在後面追趕，拉拉扯扯抓回去，所

以很慎重的告訴我：「外省人這種鬧洞房不好，你要盡

力保護素貞…」

我小時候也喜歡看鬧洞房，大部份是新娘子口含茶水，

站椅子上，新郎昂首張口，去接新娘滴下來的茶水，這

叫「觀音滴露」，大部份接不準，弄得新郎滿臉濕淋淋

，這樣大家就滿意了，掌聲、叫好聲免不了。

「空中摘月」，是用紙剪成的「月亮」，貼一個半人高

的板壁上，新郎個子如果矮小無力，新娘如果是胖重型

的，最有看頭，攔腰抱的話，构不到紙月亮，要蹲下去

抱大腿，新郎抱得像舉重選手，臉紅脖子粗，眼看新娘

的手快觸到了，卻因新郎後繼無力，搖搖晃晃倒下來，

一而再抱上去摔下來，直到撕下來為止，大家就喜歡這

調調。

鬧洞房反被新郎新娘「鬧跑」了，我在「陳厝」外曾祖

母家看過。我們鄉下人保守害羞，像抱新娘的「空中摘

月」…，已經近乎「色情表演」了，女觀眾只敢側眼偷

看，因為平常男女夫妻連走路都保持距離，只有「鬧洞

房」開禁。大家把洞房擠得滿滿地，一齣一齣鬧，新郎

拿著一粒大橘子，從新娘子左袖口塞入，經過新娘胸脯

，從新娘右袖口拿出來。觀音滴露、空中摘月」…都表

演了，觀眾已盡興，可是這對「南洋客」新郎新娘意猶

未盡，玩得正起勁，兩人擁抱、目中無人的熱吻起來、

抱起來揮舞，嚇得女觀眾低頭、手掌遮著臉奔逃，男觀

眾邊走邊回頭看，捨不得離開，不走又怕人家笑話。

爸競選團體知道他要娶媳婦，臨時辦三十桌酒，我忙得

忘記貞呆坐桌椅很久。

「這束花好重！」貞說：「又抱那麼久！」

「我不是要妳放桌子上嗎？」

「我怕人家看到破禮服。」

我一看，沒破啊！貞說是媽偷偷縫補起來，

我安慰貞，以後有錢時租全新的。

貞說:「那有穿兩次新娘裝的」

一年多後又租一套禮服，叫照相館老闆到我家門口補照

一張結婚照（今註：就是你們看過的黑白結婚照），四

十幾年沒退色，「三不五時」向孫兒們炫耀：「寶貝孫

呀！爺爺奶奶的結婚相片漂亮不漂亮？」

孫兒們有一次說：「黑黑白白的，不漂亮。」被我兒子

他老爸修理，孫子們學乖了，往後都以「嘻嘻！」回答

，不知道「嘻」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