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夫妻因痔首次「牽手」（1975）

門被推開，帶著大包小包一對鄉村夫婦進來，我問他你要找人嗎？「我由阿里山山頂來找先生，我阿叔說先生真熬（高明），叫我來給你「做腳倉」（治屁股）…」 （民間很多把治療叫「做」、叫「叢」。）有一次一位先生當著滿客廳的患者為我宣傳：「這勒（位）仙呢實在真熬（會、高明）做！我老母、我太太、妹妹，很多 年前都是仙呢做過，我老母、太太、小妹給先生做了後，都講先生絕熬做，絕好（好極）！有夠熬！」說者無心廳者有異，「做、叢」是「開黃笑」雙關語，他連說 三位女性都被我「做」得很好，我看有人聽出有「語病」，趕快轉移話題打斷。

「你帶這麼大包包做什麼？」

「都是衫仔褲啦（衣褲），」土味十足老實人：「隨便有一個所在給我睏嘟A塞（可以）。」原來他要來我這小診所「住院」，這下代誌大條了，我說：「先生你貴姓？」

「你講什咪？」他傻愣愣的問我：「你厝內有小所在給我住，我牽手愛（要）先回家。」

我乾脆土白話問他「你叫什麼名？姓什麼？」

「叫阿狗！姓張啦。」

檢查時，看到他肛門朵朵紅赤飽腫內外痔，治療時沒人照顧他，不放心，講條件：「阿狗！」直呼客人名字，很不習慣：「你痔瘡已經第四期初，愛住台北十天，我對面小有旅社，俗俗莫貴（便宜），你牽手（太太）也要留下來顧你，我才放心替你治療。」

「我沒塞留落來（不能留下），」兩夫婦，四十來歲的「莊腳人」（鄉下人），褐赤的瘦削臉龐，縐紋縱橫，比實際年齡老很多，純樸憨厚，張太太繼續說：「莫回去沒塞，牛莫人顧…」

我逗趣她：「這隻牛（夫）卡要緊啊！妳厝內那隻牛莫要緊啦！」

「囝仔還細漢（小），莫曉飼草，」她說：「我是有交代叔啊（小叔）導顧（幫忙照顧）！十工，太足工歹勢（太多天不好意思）！」

「台北市漂亮小姐真愛搶人的安（夫）喔，妳不怕安被小姐搶走啦？」

我只是逗逗趣，想不到夫婦倆「歹勢」得好不自在。

我治療好，跟兩個病友說，先帶他們到對面旅社，很快就回來，山上人第一次來大都市，什麼都不懂，我不放心。公寓式的旅社，一天兩百元，很便宜。

「兩百科（元）？」張太太說：「兩百科買規落（好幾）隻雞A！」老闆不錯，住十天打八折優待。

晚餐時，我去敲門，幫他們找自助餐，嚇我一愣，兩夫婦正在吃白飯，衝著我尷尬笑：「先生你吃飽沒？」

「你們沒點菜啊？」

「免啦！買兩碗白飯，我有帶鹹菜埔（醃蘿蔔乾）來。」

聽了感觸深深，把家用節省一點，福啊，要省著享，一生多少福是一定的，享盡了就要受苦日子。

阿狗兄不怎麼痛，但走樓梯時，阿狗嫂扶著阿狗慢慢走。

「阿狗啊！」我逗趣他：「你牽手這樣給你牽叼叼（又牽又扶），福氣啊！生痔瘡生了著（對）啊！你在家有安呢（這樣）牽麼？」

「嘿啊敢？安尬姆（夫婦）走路都愛走開開，一個前面走，一個後面跟，走太近，人A笑啊！」

阿狗不好意思的輕輕推開太太，夫婦倆臉有羞羞紅潤。我換好藥，告訴他們：「你們台北市沒來過，這裡到艋舺（萬華）龍山寺近近啦，真鬧熱哦（閩、台很多語文與中文相反，如風颱即颱風、鬧熱即熱鬧、、、），好多東西真好吃，坐巴士兩塊錢，五六站就到了…」

「走路愛多久？」

「走路愛一點鐘久。」

昨晚兩夫婦遊龍山寺，玩出「代誌」來。都怪我沒告訴他們，結果夫婦倆逛進「寶斗里」妓院區花街柳巷看新鮮，張先生被花枝招展的小姐架進屋去，張太太傻呼呼的當街大聲喊：「救人喔！」嚇得妓女們趕緊放阿狗出來。

「哈、哈！」我聽得肚子差點沒笑破，對張太太說：「歹勢啦！那個所在沒塞去，會搶人安啊！怪我莫先尬（同）妳講。」

「伊（他）哦，也沒反抗，」張太太怪丈夫：「人一拉就跟人進去，七啦卡賢八啊！（自己也愛進去）虎尬在（好在）住山頂，台北啊沒塞住！」

阿狗很委屈：「嗯（不）是我不抵抗，腳倉（肛門）痛，出力更痛，只好順勢給她們拖，莫法度！」阿狗說得是實話，治療期中，身體根本不能用力，怪不得他。十天時，送他倆回家，阿狗回頭問我：「仙呢！愛再來麼？」

「免啦！」不是我說的，是他太太代我回答。她扶著阿狗找車去，我說：「歐桑！（日語，意思是太太）阿里山竹崎火車站下車，妳還要走四、五點鐘，妳著牽卡好LA，妳安腳倉走久會痛…」

「多謝先生這規工（幾天）真照顧，牽尬厝都莫愛管啦！」看她細心扶持著阿狗，這十天二十四小時「做堆」（一起），勝過二十多年的恩恩愛愛啊！阿狗！你中年得志（痔），可與「塞翁失馬」媲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