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也談小說改編影劇《金翅雀》《少年Pi》與《英倫情人》
2020/05/18 19:35:14瀏覽3197|回應0|推薦19
1996年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英倫情人》(The English Patient),囊括了61屆最佳導演,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和女配角…等9項奧斯卡大獎。這部關於沙漠,戰爭與愛情的鉅片,被英國影劇協會列為20世紀第55名最偉大的英國片;芝加哥太陽報謂之「這是那種你能看兩次的電影,第一次出於疑問,第二次為了答案。」

24年後,拜居家防疫,無聊當有趣,我讀完《英倫情人》的英文小說原著,特再重看電影,這一比,讓我小吃了一驚。 一般說來,改編自小說的電影,主要有兩種類型: 1. 忠於原著— 如《金翅雀》(The Goldfinch),原著784頁,卻濃缩成3小時。

五年級生的朵娜·塔特Donna Tartt 是美國小說界的孤狼,在少有的訪談中曾表示:「身為一個作家,我給讀者信號,跟著我幫忙創造故事。讀者帶進他自己的記憶,聰明才智,先入為主,偏見,喜好與厭惡。所以你那本書裡的角色,看起來,聽起來,將會不同於我的。我有我自己的主意,不過,一旦成書,就不再是我的書了,我的主意不會比你的更有正當性。然後,我就開始一段漫長的斷捨離(disengaging)。」 聽起來就像紀伯倫的那段名詩,不是嗎?「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他們經你而生,但非出自於你」。 一旦成書,就像出弓之箭,自有其造化。

喜歡塔特的讀者,愛她文筆精微細膩,其廣博知識甚至掉書袋亦是見仁見智的特點,但不容否認,她的小說plot(故事佈局)常失之薄弱與勉強。引人入勝的是角色的造型,個性的刻畫,幾乎她的每本書都有嗑藥的場景與破碎的家庭,可追溯主角的人格變異。這樣的小說適合留在文字架構的世界,每位讀者都可貢獻一點他自己的再創造並由此得到滿足。 這解釋了她的作品《金翅雀》拍成電影,既不叫座,也不叫好。這部忠於原著的電影,角色定格後,卻無法引發觀者的同理心與投射,文字魅力盡失,平淡的劇情進一步平庸化了角色。直言之,這是部忠於原著的失敗電影。

論忠於原著的成功作品,當以李安詮釋《少年Pi的奇幻漂流》為翹楚。讀過《Life of Pi》原著者都同意這是部非常有趣的小說,楊 ·馬泰爾(Yann Martel)文字活潑,娛樂性十足;但,對讀者如我而言,不會想讀第二次。 在忠於原著下,是李安以其個人秉賦,提升了原著的高度,賦予更高深細膩的哲思,加上擬真的3D帶給觀者新的感官刺激,創造文字所無法經營的炫目場景,故藝術與票房兼顧,叫好又叫座,實至名歸。

2.變異原著- 徒留架構,人事全非。目前,僅以開頭所提的《英倫情人》為例,《The English Patient 》裡的一段對話:

Katherine: Will we be alright? (凱薩琳:「我們會沒事吧?)

Almásy: Yes. Yes, absolutely. (阿莫西:「會的,會的。絕對會。)

Katherine: “ ’Yes’ is a comfort. ‘ Absolutely ‘ is not.” (凱薩琳:「『會的』是安慰。『絕對會』就不是了。)

剛讀完原著,我確知這樣的珠璣對話,不是來自書裡 ,而是電影改編後的原創。這部電影因著合情合理的對話,重構角色性格,令人物活了起來,跳脫原著的滯澀難解。 任憑書評家如何天花亂墜地加持麥可 ·翁達傑(Michael Ondaatje)--斯里蘭卡裔的加拿大作家,其書某些章節或具詩樣情懷,但在我看來,原創人物個性曖眛,對話無稽,抉擇牽強;還有那些關於地雷的硬知識和地貌天候的形容,大多「極度乾燥」,猶甚於撒哈拉沙漠。

翁達傑藉由一名工兵的入場,讓地雷遍佈了整部小說。字典查不到的機械專有名詞與無聊冗長拆卸過程描述,往往令我惱火,失去耐心,見一個,躲一個。生於二戰結束前二年的作者,在展現這方面知識上,勤勞過度,似是捨不下這些得之不易的材料,甚至為此突兀地創造了幾個角色。那些短暫出現的地雷專家當然意外地死於他們最擅長的工作,這樣一來,讀者才會真正了解地雷的可怕。

不難看出作者原想借助那名自英國派調歐陸的錫克工兵Kip(與歐白中心主義作家Kipling 幾乎撞名),這名亞洲人是卸除地雷的好手,任勞任怨,從事挖掘地表,解除危險,為其殖民主子萬死不辭。這個英語原本不太通的「老外」與加拿大裔的護士漢娜,在北義大利的一所修道院廢墟墜入情網。 按出場比例他應是第二男主角。書末,棕膚的錫克人,突然因為美軍在廣島投下原子彈而發怒,那朵原爆,是數不盡的地雷總合,令他民族意識覺醒,甩掉漢娜,騎著摩托車遠離歐洲,最後回到故鄉成了醫生。

而電影裡的Kip則是個近乎龍套的角色,小得連電影海報也沒列名。如果忠於原著,肯定拿不到奧斯卡,更別肖想擠進不列顛影史最偉大電影排行榜了。 那個叫Caravaggio的,在原著裡是漢娜的父執輩友人,兩人原有戀情,這名小偷千里尋來,是為了漢娜。電影改編,一翻兩瞪眼,完全陌路。重構的角色,是個雙面間諜的復仇者,完全合理化這人的動機。

那名燒焦的英國病人當初出軌人妻凱瑟琳,何以愛得死去活來,讀者只得憑想像,八成只因沙漠枯燥生活令兩人乾柴烈火。作者形容凱瑟琳極暴力,曾用盤子把情人砸得頭破血流。電影則用力重塑其知性博學,溫婉不失剛直的個性,令艾莫西神魂顛倒。 原本在異域的一段不倫姦情這才打動觀眾,有了超越國族的理由,成了令人蕩氣迴腸的悲情羅曼史。

片中設計了許多原著沒有的橋段,豐富了了無生氣的廢墟生活。在另所教堂,Kip用繩索將持燈的漢娜吊高,滿壁生輝的壁畫,光影交錯在漢娜歡喜的小臉蛋上,是全劇最動人的一幕。然而,原著裡,Kip賣力吊高的是個毫無特色的老神父,理由?不清楚。

電影《英倫情人》改編自小說,某種程度已可謂是種再創造,是電影給了這部小說血肉肌理;就此,不忠於原著,反倒給了故事一個新生命。畢竟,把故事講得好聽,是作家/導演的責任,因為愛聽好故事,是人類的本能,也是結繩記事會發展成文學的主要動力之一吧。

(5/18/2020)
( 創作散文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ctiao&aid=1359237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