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兒、艾琳•蘭黛(Aerin Lauder)和曹雪芹之間，有什麼關聯？

他們都喜歡以白色花朵為靈感，發想創造充滿詩意靈性的花之精粹。

讀紅樓，看到曹雪芹為薛寶釵精心調配的冷香丸，教人簡直像小孩子看著人家手裡的糖果，忍不住也想搶來吃。這帖方子是這麼記載的：「要拿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曬乾，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罈，埋在梨花樹根底下…。」

如此夢幻唯美的配方，簡直是頂級奢華美容品牌絕對珍貴稀罕的夢幻逸品！但，這不是美容品，不是香水，是曹雪芹特地為薛寶釵設計調配的「海上方」，是藥，專治「從胎裡帶來的熱毒」，吃了之後，身上會散發「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

《紅樓夢》裡的很多藥方都引起很多討論，其中以這帖冷香丸最受矚目。據說取白花的原因與五行之說有關，白色對應五行之中的金，屬肺，用來治寶釵的喘嗽。這帖方子設想精妙，不但牡丹、荷花、芙蓉、梅花是白色，就連梨花也是白色的。從藥性而言，這幾樣白色花材大多與活血化瘀散熱有關。紅學研究者都說曹雪芹懂中醫，但我總覺得這帖藥方除了醫理之外，還充滿了玉潔冰清的美感，極富精神及視覺意象。

香港導演葉錦鴻就曾經以冷香丸為故事核心，拍了一部兼具喜感與美感的片子《花好月圓》。故事中，任賢齊飾演籍籍無名的花匠沈夢溪，經高人指點，用冷香丸的配方，要醫治楊千嬅飾演的含香公主。含香公主由於天生散發強烈體臭，無人能夠忍受。不過電影中的冷香丸神來一筆，加上眼淚，也就是以雨露霜雪滋潤牡丹、荷花、芙蓉、梅花之外，還要再加上淚水。淚水代表情感，以經過純真情淚滋潤的冷香丸，帶來清雅脫俗的香氣。

雅詩蘭黛資深副總裁兼創意總監艾琳•蘭黛推出的艾琳珍藏香氛系列(Private Collection)第一支香水，槴子花系列，也是以祖母雅詩蘭黛夫人與她共同最喜愛的白色花香為靈感來源。她說雅詩蘭黛夫人最愛的花是梔子花(Gardenia)和晚香玉(Tuberose)。晚香玉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夜來香，也叫月下香。這支香水即以槴子花和晚香玉這二種白色花朵為名，另外還加入了茉莉、橙花、百合等白色花朵，以此表達她對祖母的最高禮讚，以及她「對這些白色花朵的最高愛意」。

香奈兒女士也以獨鍾白色花朵聞名，其中尤以白色山茶花是她的最愛。由於白色山茶花不易萃取製成香水，她因此以類似的槴子花製成同名香水。香奈兒調香師賈克•波巨Jacques Polge最近的作品「米色時尚」(BEIGE)，以米色為名，卻加入了許多白色花香，例如山楂、赤素馨花、苿莉等，呼應香奈兒女士對於性感細緻的白色花朵的喜愛。

白色花朵究竟有些什麼特別？竟能得到中外高人一致垂憐？

從科學的角度而言，花朵的顏色主要由細胞內所含的色素決定，即類黃酮、胡蘿蔔素、花青素、花黃素等化合物。白色花朵則是由於花瓣細胞間佈滿空氣的間隙反射陽光所造成，因此而有「色即是空」的有趣說法。但是，花朵的顏色可是「招蜂引蝶」的重要誘惑因素呢！缺乏豔麗奪目的色彩，白色花朵該如何「傳宗接代呢」？花香於是成了最撩人的誘惑。曾有一項統計顯示，白色花朵具有香氣的比例，比起紅、藍、黃、紫…等其他亮麗色澤的花朵都來得高呢！仔細回想，茉莉、百合、鈴蘭、槴子、橙花、桂花、晚香玉、小蒼蘭、七里香…等等香氣襲人的花朵，不都是清新淡雅的白色？

除了誘人的幽香之外，白色的優雅脫俗，當然也是吸引文藝人士愛好的重要原因。不過，被視為曹雪芹傳人的張愛玲，卻似乎對於白色花朵有不同感受。她在〈私語〉中寫到少女時期的生活，有這麼一段描述：「(家中)花園裡養著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鵝，唯一的樹木是高大的白玉蘭，開著極大的花，像污穢的白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裡，被遺忘了，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那樣邋遢喪氣的花。」好好一株馨香馥郁的白玉蘭，在張愛玲的記憶中竟如此蒼白無力，讀之不禁令人感受到一股淒清之感。

其實華人文化對於白花多少是有忌諱的，但是近年受到歐美影響，家居佈置、新娘捧花，愈來愈常見到潔白雅致的白色花朵。時尚女子則喜歡在襟上別著象徵時尚與貴氣的白色胸花。美容香氛領域裡，白色花朵更是集香氣的芬芳怡人與視覺的清新可人等眾多美好意象於一身。白色，是雪白、純白、嫩白、柔白、乳白、玉白、甜白、潔白…，是極簡的色彩，是純淨的質感，是女性心中對於純潔美好感受與簡潔優雅風格的深深渴望。

(寫於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