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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2016/07/30 19:31:13瀏覽1066|回應0|推薦25

七月初的一個黃昏,抵達友人別墅時,看到院子裡的茉莉冒出了一朵小而單薄的花苞,像紙摺星星一般大小。

這朵孤零零的小小茉莉,被幾片殘葉圍繞,躲在霸氣張狂的薑黃旁,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我佇立著凝視許久,想起了童年的老屋。猶豫了一下,與其讓它在這裡孤芳自賞,還不如放在桌前與我為伴,於是伸手摘下。

「媽——媽——茉莉花開了!」

直到搬離學校宿舍前的每一個夏天,我們家,都飄著茉莉花香。

爸爸的身體一直不好,卻有雙巧手,讓植物充滿生機。

老屋四周,以竹籬笆為界。主屋前,有塊長方形的大庭院,爸爸將它規劃成幾個區塊,遍植花木。

每天下班回到家的爸爸,脫下長袍換上家居服的第一件事,就是趁著天黑前拿著花鏟到院子裡去鬆土、除草、整理枝葉。爸爸走得早,記憶中的祂,說不清楚是嚴肅的,還是慈祥的,只知道說話很有威嚴,我們從來不敢頂嘴。花園中的爸爸,是慈祥的,始終面帶微笑,經由祂照顧的水仙、曇花、茉莉、薔薇、葡萄,株株養得好,尤其是那兩大叢茉莉,每到六月,葉肥花碩,小小白花,開得像滿天星斗一樣茂密燦爛,散發出陣陣清香。

在爸爸回到家前,媽媽會從後屋提來一桶桶水,一瓢瓢的潑灑著整個庭院,好讓我們晚餐後坐著乘涼。光是從後屋提水澆花,頗費力氣,弄得媽媽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常常看到媽媽放下水瓢,直起身子,用手揉揉腰,喘口氣。澆完水後,媽媽會從那兩叢茉莉中採摘十來朵飽滿好看的花苞,用白色針線,一朵一朵的串好,兩頭各留五公分的線頭,然後噴上一點水,擱在枕邊,伴香入睡。

「媽,為什麼花苞要一個個分得開開的?」我好奇的看著稀疏的花苞串,問著媽媽。

「要為盛開後的茉莉花,預留點空間啊!」媽媽的手和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茉莉。

茉莉在夜晚悄悄綻放,第二天早上,一串漂亮潔白的茉莉花環,就成了媽媽頭上最好的裝飾品。

媽媽喜歡用篦子梳頭,篦子的齒孔密,可以將一頭長髮梳理得烏黑發亮,然後在後腦勺挽成一個髮髻,再將茉莉花串盤在髮髻四周,打上活結,最後再將茉莉花梗一一塞入髮髻,藏入線頭,抹點茶油,梳頭的程序才算完成。

戴上茉莉花串的媽媽,走到哪裡香到哪裡。我特別喜歡看媽媽的背影,一身藍色旗袍,腳踩繡花鞋,盛開的茉莉花串閃啊閃!

打從小時候起,我就喜歡看花落,也喜歡看落花。重視藝術人文教學的辛校長,沿著兩排教室之間,種了許多桃樹、李樹。一到春天花開之際,白色的李花和桃粉色的桃花,相互爭豔非常漂亮,我常在放學後跑到花下搖動樹幹,讓繽紛的花朵打在頭上,再順著衣裙滾落在地,直到地面上灑滿了像雪花一樣的花瓣才肯罷手。現在看的是桐花,桐花沿著山壁生長,樹幹高大卻很脆弱,平時只要一陣徐風吹來,花朵隨即飄離樹枝,旋轉落地,密得如同雨絲,很快在步徑上撲滿厚厚的一層,像極了雪景。

茉莉雖然一身雪白,但是因為長得矮,成熟時,厚實的花瓣瞬間掉落在地。我將它們一一撿起,捧滿雙手,然後用力拋向天空,讓朵朵茉莉化成朵朵雪花,迅速飄落,香氣四溢。茉莉的香氣,就像薄荷、迷迭香一樣,越去撥弄,香氣就會飄得越遠。

二哥不能出遠門已經好多年了,三個月前送走了祂,我們六兄妹決定今年秋天回一趟福州老家。為了多瞭解一點家鄉事,我拿出父親親筆寫的族譜開始研究家鄉事,循著閩江查詢和福州有關的林林總總這才驚然發現,茉莉花,竟和家鄉的淵源那麼深厚。

茉莉花,福州的市花,是中國茉莉花茶的發源地,已有千年歷史!

福州的氣候和土壤,適合茉莉花的生長,養有許多賴以為生的花農。每到盛開季節,福州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兜售茉莉花的小販。他們將茉莉花編成許多不同長短花形的花環、花串、耳環,除了可以戴在胸前、盤在頭上、戴在手腕上當裝飾外,還有小女孩將它掛在耳上當耳墜。

影片中還介紹福州的茉莉花茶是如何經過繁複的窨制手續,搭配綠茶,才能烘出好喝的花茶。喝茶時,先,再品,後吸。吸時,嘴巴發出連續咂嘴動作,才能吸出澀中帶香的氣味,才能品出總共窨制了幾道的製茶功夫。此刻,我才終於明白,媽媽配戴的茉莉花環,嘖嘖的喝茶聲,全都暗藏著濃濃的鄉愁與歷史久遠的品茗文化。

什麼是家鄉?家鄉在哪裡?從小我只知道,是嚴守一進家門就要說母語的家規、是餐餐媽媽精心烹調的家鄉味,以及偷偷躲著收聽彼岸對台灣親友喊話的廣播節目中。

二十多年前,我曾經陪過媽媽回過一趟老家,聽的是熟悉的鄉音,說的是朗朗上口的家鄉話,吃的是和媽媽不同味道的家鄉味,唯獨對茉莉花,卻毫無印象。十歲失孤的媽媽,瞭解的世界,應該就在觀察、模仿與揣測之間。之前旣沒聽媽媽說起福州盛產茉莉花,也不知道茉莉花可以換著花樣裝扮,那時應是茉莉花盛開季節啊,怎麼些許記憶都沒有?想必是每天忙著尾隨著媽媽走街竄巷,看看景點,沒有心思去看那微不足道的茉莉吧!

茉莉,莫離。

爸爸終其一生沒能等到探親路,老家也無法再住下去,媽媽剪去一頭長髮,茉莉也隨著老屋,一起交還學校。至於屋子是怎麼搬空的,院子的花草又是怎麼處理的,我人已在台北上學,無從得知,茉莉就此遠離了我們的生活。

爸爸走後十多年,幾次幫媽媽經由第三地與家鄉親友通信,幸運地聯絡上和祂感情極好長相酷似的大姨。從拿到大姨照片開始,寂寞的媽媽,常常凝視著照片,心中苦苦地想著祂的童年。兩岸開放探親前,看到許多同鄉,透過各種管道成功地來回二岸,媽媽想回老家的心,也被勾了起來。頂著子女多是公教人員的難處,經過年餘的折騰,在香港舅舅的協助下,媽媽終於成功地從香港轉往福州。

盼了近四十年的歸鄉路,忽然來到眼前,握著港簽和機票,媽媽不知熬過多少個難以闔眼的夜晚。出門那天清晨三點,祂早早起床,再次檢查已經檢查過不知多少回,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行李。七兄妹會集到機場為祂送別,媽媽的手,始終都是冰涼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著,近鄉情怯啊!不識字的媽媽,是全家第一個搭飛機出國的人,太多的擔心掛念,加上四十年來對「鐵幕」的心懷恐懼,以及擔心媽媽回不來、回來後是否會被相關單位調查的壓力,每個人的心,都懸得高高的。

這條阻隔了數十年,充滿激情又常令人心碎片片的探親路,虛虛實實,來來回回,媽媽一共走了九趟。沉沉的行李箱中帶去的是滿滿的愛,帶回來的是更多的鄉愁,以及久放不變其香的茉莉花茶!

爸爸走了近半個世紀,媽媽仙逝也已20年,烈日灼灼,蟬聲唧唧,這朵靜靜躺在白色瓷盤中的小小茉莉花,將最後一抹芳香留給了我,留給了記憶中的黃金歲月,一家人在飄著茉莉花香的葡萄藤架下,搖著蒲扇納涼的那些幸福日子!(寫在爸媽撿骨前夕)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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