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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又何懼?!
2014/10/01 00:00:00瀏覽1855|回應0|推薦125

 

初秋的溫哥華依然是陽光普照的時候居多雖然偶爾會有成群南飛的征雁劃過湛藍的長空空氣中也充滿絲絲的涼意

 

清早的路上雖然車子還不算多卻也有三三兩兩的人們趕著上早班我踏著零散的落楓帶著愉悅的心情來到醫院後,發現平時都是姍姍來遲的電梯已經張著大口地在那兒等著我讓我深感意外,也有受寵若驚的喜悅

 

上了十六樓只見整個安寧病房有兩位護理師在護理站忙著處理文件,另外還有一位正推著工作車往病房走去。因為周遭一切都是靜悄悄地,因此工作車輪走動的轆轆聲就聽得格外清晰。我做好例行準備工作之後,就著手開始今天的工作。

 

照例,我先到擺放著一周來往生病人名卡的紀念牌位去,為他們祝禱,也感恩他們讓我有學習與陪伴的機會。在十來張卡片當中,我很快發現了那個「怪姓」。

 

啊,陶德(非真名)走了!一個星期之前,他看來還不錯的,卻還是這麼快就離開了。雖然明知末期病人的病情常會有很突然的變化,而且死亡也是無可規避的宿命,我心裡還是泛起陣陣的哀傷與失落。在心中默默地為他祝禱的同時,我回想起和他結緣的情景。


那天在病人床位分配表看到這十幾個字母中好像只有一個母音的「怪姓」之後,因為好奇心的驅使,我就第一個去探訪這位住在230病房的男性病人。根據資料,八十來歲的他罹患的是末期的胰臟癌。

 

輕輕敲了兩下門框,半掩的房門後面傳來微弱的「請進」聲。推門入內,看到坐在床上的病人正在享用早餐。我先自我介紹,再為干擾他吃早餐而道歉,並提議等一下他吃完再過來。老先生雖然衰弱,卻仍掩不住他親切的笑容。只見他急急搖手,把嘴裡的食物吞下之後,連忙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邊吃邊與你聊聊。說不定等一下我就累得需要休息;那我們豈不是就失去交談的機會了?」說的也是,於是我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床邊去。

 

操著帶著輕微東歐口音的流利英語,他說他的姓念烏力克;也告訴我他來自波蘭,大學畢業之後,來卑詩大學念研究所,取得博士學位之後,就留了下來;十多年前從大學教職退休。

 

我心想著:原來來自波蘭,那自然就解開了「怪姓」的謎,同時順勢地稱呼他「烏力克教授」,不過,他要我叫他陶德 - 那是他也是很長的名字的頭三個字母,講英語的容易念得出。客隨主便,我便以之相稱。

 

      

他談話的興致很高,也顯出他待人的真誠。他先想知道我來安寧病房當志工的動機,又問起我家庭的狀況,以及退休前從事的工作。他告訴我他學的是物理,幾十年前,曾為本地某大學開創地球物理學系。因為個性與興趣的關係,對於萬事萬物都相當好奇,喜歡追根究底;凡事也都要找到答案、探得真相才感滿意。

 

「這真是科學家的本性!」我心裡這麼想著,就隨口說:「那你一生之中,想必找到了許多平常人認為理所當然、而沒去探究的真相囉!」

 

他笑著回答說:「也許吧!不過,那頂多也是些雞毛蒜皮的事物而已;沒什麼了不起之處。」真是謙虛的學者風範!我暗中佩服著。

 

接著,他突然說:「現在,我已入住安寧病房;我知道我的時日已然不多。」雖然我常希望有機會為病人的瀕臨死亡做些什麼,卻從不敢開口,而只能伺機而動。現在陶德主動談起他的病情,我卻有些猶豫:對著這個科學學者,我能說什麼呢?我靜靜地等待他接下去。

 

「但是,我對於死卻絲毫不感到害怕!」說得有如斬釘絕鐵般地肯定。

 

通常一般人,因為對於家人與世物的留戀、害怕死前身心可能受到的煎熬、以及對於死後世界未知的恐懼等等,對死亡常常有很多畏懼之心。「對於死絲毫不感到害怕」者,大多是宗教信仰極深的人。他們對於人事物的留戀不多,對於痛苦甚至也甘之若飴,而且更重要的,他們心中已經篤信死後的歸宿,因此,可以安然準備、靜等時日的到來。

 

想到這,我自作聰明地說:「喔,那是因為你知道死後你就要回到天父那兒的緣故?」陶德來自人民大多篤信基督的波蘭,我心想這個臆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才對。

 

哪知,聽了我這麼說,他哈哈大笑地否認說:他不信任何宗教。「那你是唯物論者囉?」我不假思索地回應著。想不到,他仍然笑著說:「你又錯了!」接著,他正色地解釋說:他不認為有個萬能的神創造了宇宙萬物,不過,他相信精神體的存在,更相信人死了並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生活的開始。

 

        

他的想法與佛教的說法雷同,讓我有遇到知音般地開心。想著、想著,我微笑著等他繼續下去,而沒有回答。顯然,他誤解了我的沉默;只聽得他說:「你覺得這兩者互相矛盾嗎?」我急忙由冥想中醒了過來,告訴他:我信佛教,因此,我完全可以了解他的說法。聽我這麼說,他先是怔了一下,緊接著說:「是嗎?那的確很巧。其實,我不懂佛教;對於我自己這個想法,我也沒有認真去研究過;只不過就有這種直覺罷了!」馬上又接著說:「很可惜,我大概沒有機會去研究佛教了。」說完,嘆了一口氣。

 

我安慰他說:「研究不研究佛教,大概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你要秉持你的信念,跟著它走,就對了。」接著,我還是回到他先前掀開的主題:「那你為什麼不怕死亡呢?難道你已知道死後是什麼樣的世界?」

 

我問得嚴肅,想不到他答得輕鬆:「你忘了我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科學家了?」我沒忘,但是卻沒能把這兩件事連接上。

 

看我滿臉狐疑,陶德耐心地為我解釋道:「大多數人之不敢正對死亡,是因為他們對於死後世界的未知充滿恐懼感。人常是這樣的;不喜歡不確定、或未知。但是,為我來說,這正是讓我親自去經驗、而好好探索個究竟的好機會,不是嗎?為什麼我要害怕?你覺得?」

 

好一番動人的理論!我聽得入神了,同時,心中對他更是充滿了敬意。

 

那天的探訪,就在我們握手、互相祝福聲中結束。想不到,那也是我唯一與他的一次互動。

 

看著寫了他「怪姓」的卡片,我深信陶德現在必定是遂其所願,正在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探究一般人所裹足不前的那個未知世界的。這麼想著,我一面感恩陶德給我的教導,一面更祝福他怡然自得、探險愉快!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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