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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六四
2016/06/06 08:32:30瀏覽10443|回應58|推薦20

 

 

據說曾是國民黨的發言人的楊偉中再度痛批國民黨,這次的理由是因為國民黨沒有嚴厲批判中共的六四作為。我不知道楊偉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我真不能理解他。

 

撇開楊偉中這個人,容我也來說說六四吧。

 

六四是個悲劇;我也贊成平反六四的主張。不過,我並不認為製造六四悲劇的一方(以鄧小平為首的一群)就沒有任何可諒解的餘地。

 

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為鄧小平寫傳,盛讚鄧改變中國的功勞。他的評價是否就是蓋棺論定之議,當然還有討論空間。但是,鄧小平整體有功於中國,應該是定論。而偏偏也就是他主導了六四悲劇。這事情應該怎麼看?

 

從我的觀點看,我認為鄧在六四中的作為未必是錯的。我知道這麼說會引來嚴厲的批評。不過,既是我平心之論,我也就不避諱說出來。我認為,如果當時鄧不採取鐵腕措施,今天的中國可能處於更糟糕的狀況。這是個關鍵點,如果大家同意我的這個判斷,也許就不會對鄧小平的鎮壓決定持如此強烈的否定態度。當然,問題是這個判斷無從確定,無從通過控制實驗來做比較,反之有些人對民主化的正確性抱持無條件的堅定信仰。

 

我說「如果沒有對民運採取鐵腕鎮壓措施,今天的中國可能處於更糟糕的狀況」,雖然沒有確證,但是並非完全沒有軌跡可尋。

 

民主化或許是普世價值,但是推動民主化需要考慮社會的結構條件,針對不同的結構條件,可能要考慮不同階段有不同實施步驟,未必適合一步到位,也未必適合直線朝向民主制邁進。

 

早在清朝末年,梁啟超在與當時同盟會爭議中國的改革路線時就指出(見「中國存亡一大問題」,1906):中國不宜當下實行共和制,如果強行走上共和制,很可能會陷入強人政治或是軍閥割據的局面。其後,中國果然陷入他所預言的悲劇中。

 

再看看晚近的事例。北非、中東的所謂「茉莉花革命」、「阿拉伯之春」,又帶給這些國家什麼「春天」了嗎?缺少結構條件,強行走向民主化,後果事實堪憂。這樣的悲劇事例豈止一兩樁,大家不妨再想想法國大革命、德國威瑪憲法與納粹的崛起,他們的民主化過程又豈是平順?

 

今天,不管各國條件,硬要強行推動民主化,或許是因為人們對民主的天然渴望(?),卻也可能部分是源於某些特定(西方)勢力的鼓動。雖然不能說西方的鼓動一定是出於惡意,但是不管各國是否成功民主化,西方都可能是得利的一方,包括他們可能趁亂控制這些國家。中國的八九民運,背後未必沒有西方勢力的作用。

 

以八九年時的中國來說,當時的中國社會還存在著尖銳的結構矛盾,這個矛盾無法用溫和的手法解決。八九年時中國社會的矛盾是源於更前期的矛盾。儘管有許多人已經接受改革開放的路線,但是前期中共所激勵的左傾路線並沒有完全消除。不同路線無法調和,也沒有一個大家都接受的調節矛盾的程序可循。

 

再者,雖然八九天安門事件的主要訴求似乎是在追求民主化,但是,我認為那其實是虛的。如果運動的結果真是推倒了中共統治,接下來的發展非常可能不是走向堅定的民主化,而是陷入混亂、動盪的局面,並可能再度又陷入強人政治。

 

說八九民運是悲劇,除了因為它涉及血腥暴力,也因為它幾乎是無可避免的悲劇。我們當然不能逕直說追求民主是錯,民主化口號當然也具有政治正確性,很難有很強的論述能反駁民主化訴求。但是,要直接推向民主化,對許多國家來說卻是頗多礙難。歐美國家擁有某些較優越的特殊社會條件,包括法治傳統、人權觀念與自律習性等,才能在過程上較平順(說較平順當然是相對意義而言)。其他國家的民主化,很少有平順的。一百年前的中國已經經歷過追求民主化所帶來的痛苦,而且並不只是美好果實採收前的一小段陣痛,而更像是沈疴難治。

 

理論上說,八九民運未必要以血腥方式終結,但是抗爭雙方顯然無法產生共識,民主化的訴求者也堅持不肯和平結束抗爭,他們是在逼著對方讓步。鄧派的最後鎮壓動作當然是太血腥、暴力,但是,爭議各方都沒有尊重、寬容異己者的習性。從而,鄧要解決爭議,真正的可選擇空間其實很小,以至於悲劇很難免除。鄧應該讓步嗎?讓步的結果會是什麼?是使中國成功走向民主化?簡單說,我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

 

民主派為什麼這麼堅持?有各種可能理由。我們無法確定究竟有沒有某些陰謀勢力在背後鼓動,而且目的可能包括打擊執政的鄧派。很難排除這種陰謀可能性,陰謀可能來自中共內部不同派系(譬如剛失勢不久的左派或反改革開放派),也可能是美國等西方勢力。鄧顯然也有這樣的憂慮。他擔心讓步就會讓某些陰謀勢力得逞。我認為這種憂慮並不是出於妄想。

 

最重要的是,鄧小平能否讓步,向民主派讓步的結果會是什麼?如果是使中國穩步走向民主化,那麼,用流血方式結束民運就非常不應該。但是,我卻認為,實際結果不會是這樣,非常可能的結果是中國陷入更長久的動盪與混亂,而民主化終究只是空中樓閣。從而,鄧小平的選擇,至少是在他主觀上可能只有以下兩種:鐵腕鎮壓,或是讓步而讓中國陷入混亂。他顯然認為,總體來看,鎮壓是較佳的選擇。於是,血腥鎮壓就成為事實。

 

只因為信仰民主價值,就徹底否定鎮壓民主化的作為,我不認為一定是對的。民主的價值並不高於全體幸福,它只是有利實現完整幸福之最高境界的途徑。但是如果連初階的民生與安定都還談不上,必要時,民主化是可以延後的。

 

我以為,維護專制制度的努力未必是出於惡意,甚至恰是因為他們主觀認為自己是善意的,所以更能堅持自己的作為。而從客觀上說,他們的努力也未必帶來完全負面的歷史結果。如何評價,應該要更審慎。不計結構條件,逕以民主化作為絕對的價值衡量標尺,未必公允。

 

多數社會成員能有尊重、寬容異己者的習性,這應該是實現民主化的重要條件。但是,傳統中國社會並不充分具備這種條件,八九年時的中國也還是一樣。從而,要強行推動民主化,就會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天真期待統治者一方片面寬容讓步,缺少現實意義,也未必能看到實際美好結果。

 

我沒有全面否定鄧小平等人的六四鎮壓作為,這種言論很可能會受到某些「民主派」人士的強烈批判,甚至譏嘲、撻伐。不過,從我的觀點看,事情性質大體就是如此,六四是一場悲劇,但是悲劇主要並非導源於統治群中少數個人的惡意,而是源於結構的矛盾性質。民主派再怎麼叫囂、謾罵,也無助於促成更好的結果。倒不如大家理性尋找真正可能的民主出路,即使那條路可能遠比我們想像要曲折、漫長。

 

 

 

附記:與網友的對話

 

網友C的回應貼文:

 

對於兄長一向的穩健保守主義與濃厚的中國情懷或鄉愁,小弟一向予以尊重與理解,即使未能充分認同,對於兄長身處當今俗麗台灣的諸多感慨,感情上也常感不捨;然而今天齊兄談到六四這個話題的角度與心態,小弟實在感到十分訝異與不解,六四的問題甚至聯合報的立場都會批判它的,難道吾兄的戀中執著已經到了走火入魔了嗎?姑且不論民主或專制是否值得追求或推崇的普世價值,但人命總該是吧?為了避免讓國家陷入更糟糕的狀況,一個政府的軍隊槍口就有理由對向自己的國民,讓成千上百,手無寸鐵的年輕人流血喪命?這樣的價值觀出自一位憂國憂民的士大夫,堅持是非善惡價值,絕不隨波逐流的傳統知識份子,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什麼時候偉大目的已經可以成為不擇手段的合理化藉口了?鄧小平有什麼樣的苦衷,必須非讓千百條年輕生命遍地流血不可?為了多數人的益處可以犧牲少數人的性命,這已經是進入法西斯的思維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的回應:

 

「為了多數人的益處可以犧牲少數人的性命,這已經是進入法西斯的思維了」。這句話是重點。康德的倫理學就曾明白批判「犧牲少數以成就多數」的作為。不過,我並不贊成康德的論述。我相信,「犧牲少數以成就多數」仍然會是人們依循的行為準則。我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空間。我們的選擇往往只是在犧牲較少數或是犧牲更多數之間。嚴格說來,重要的可能不完全是在於多數或少數,而比較適合理解為是「整體」或「部分」間的取捨。

 

康德的倫理學被Michael Sandel稱為categoricalism(絕對論)。康德相信,人有「義務」必須遵守,這種「義務」是不能用功利主義方式來衡量的,我們不能進行功利計算來決定怎麼做,而就是必須依循義務(或categorical imperative)而行。但是,這種「義務」其實是不可理解的。 要理解必須假定上帝的存在(康德也的確做了這種假定),義務就是上帝所定的規則。因為是至高無上的上帝所定的規則,所以是絕對的,是無從違反的。但是,對於不接受上帝存在前提的人來說,就無從理解這樣的「義務」概念。如果有一天,我們面對如下的情境:犧牲一個大家都認為是壞人的人,可能拯救一整個社會;否則整個社會都將毀滅。我們也因為要依循上述康德的義務概念(康德說:「不可殺人」是義務),就寧可犧牲這整個社會嗎?如果是我,當然不依。

 

如果遇到這樣的情境,就算是上帝阻止,我也不理會。也就是說,我不能接受康德的這種「義務」概念。「義務」概念並非毫無意義,但是,它的意義不宜絕對化。它的意義仍然是相對的。我們的確不宜為了救5個人而犧牲另一無辜之人。但是,這種義務考慮並非絕對原則,之所以這樣做不宜,應該是因為犧牲一無辜者的做法破壞某種行為原則,而如果這種行為原則被破壞,潛在可能損傷整體社會。這裡,仍然有維護整體社會的考慮,而不是因為這是由上帝立法。所謂「上帝立法」,我的理解是,那是出於一種超越性,是一種最普遍主義的精神表現,也可以說是博愛。博愛是對(社會或人類)整體的維護。

 

也所以,「為維護整體」幾乎可說就是康德所說的一種絕對性原則。出於這種原則,可以犧牲特定部分。(上面的討論也暗示,整體與部分的關係可能不同於多數/少數的關係)上帝如果不同於整體,是因為整體仍然可再分不同層次。一個小群體的整體當然不若全人類整體,而全人類整體也不及全體生物界或全宇宙。

 

我之所以諒解鄧小平,是因為我認為他做了對中國有利的事。針對六四,如果他能和平解決抗爭,而且不至於因此垮台(像蘇聯的戈巴契夫),不至於導致中國混亂,那麼,他的血腥鎮壓就是錯的。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先實驗證明或事後實驗證明這種可能性。他必須當下決定。而他的文革經驗卻告訴他,群眾的非理性的可畏。我作為旁觀者也同樣認為可畏。而他如果要維護改革開放政策,就必須解決困境。總之,他能選擇的空間很有限。(如果民運人士願意適可而止,鎮壓卻不止,那又另當別論)

 

法西斯作為一種罪惡,應該不在於它強調國族的偉大與超越個人的意義。作為一種思想、言論,它尤其應該擁有自由。法西斯的可能罪惡在於它犧牲個人,尤其是由少數人主觀決定地、任意地犧牲個人。最後這部分最是難題。所有的重要決定,其實都是由少數人所做的。很少事情能真由全體或多數人共同決定。對我來說,真正問題在是否任意、是否毫無憐恤、是否真正考慮全體福祉。而這卻恰是存乎一心的事。作為領導者永遠得面對這樣的批評:我善意的作為被認為是惡意的或是為害的。

 

鄧小平說:「“六四”問題。“六四”是改革開放過程中的必然現象,社會成本很高。這個問題,今後會有人來翻舊帳,說你動用了軍隊,也死人了,責任是躲不開的。但也還有歷史責任,則在於國家是前進了還是後退了?國家是混亂破敗了還是穩定發展了?真正對歷史負責任的人,不怕這種責任。尤其要做領袖,更得要有擔當。到了你們那一代,也不知會出什麼樣的事情,或許是“六四”,或許是“七四”,但你們一定要有歷史責任感,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只要對中國進步發展有利,該怎麼幹就下決心怎麼幹。回答“六四”這類問題,根本的方法不是去爭論,而是實實在在地把國家搞好,讓人民生活一天天好起來。」

 

相對於鄧小平,我認為那些吶喊民主的青年人實際上太幼稚。他們最多也只能是像近代中國的胡適的角色(多半還不及胡適)。而胡適也並不能成為中國的拯救者。

 

我不忍見中國再現混亂。所以我願意諒解鄧的鎮壓作為。而我也認為,必須有諒解,才有在困境中尋找真正出路的可能。

 

( 時事評論政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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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國的民主化:政治精英的理性選擇(4.1)
2016/06/06 11:46

四 蒙古民主鞏固中的政治妥協在1990年8月舉行的第一次民主選舉中,人民革命黨贏得了國家大呼拉爾(議會)430個席位的70%和小呼拉爾(即大呼拉爾的常設機構)的60%cr。有趣的是,即使在贏得多數票的前提下,人民革命黨仍舊顯出妥協的姿態,積極地邀請反對黨加盟政府參與選舉法與憲法的進一步修訂,內閣中也給反對黨的代表留出了席位。根據選舉法,蒙古1992年選舉採取的是多數選舉制。該制度把蒙古劃分成26個選區,每個選區內運用簡單多數的選舉原則。這一選舉法的特質就是允許參選政黨在並未獲得多數總選票的情況下獲得議會席位,也就是選舉制度能造出多數席位的政黨,擴大獲勝政黨的席位代表比率。在此選舉制度的幫助下,人民革命黨在1992年的議會選舉中獲得壓倒性的勝利——獲得56.9%的選票,而贏得了92.1%的議會席位(見表3)。不同於兩年前開放選舉中的匆忙,這是新選舉法誕生後第一次常規意義上的競選。選舉的結果卻讓民主黨派倍感羞辱:民主在蒙古的紮根卻換來了民主黨派幾乎毀滅性的潰敗。耐人尋味的是,民主黨派在此情況下,雖然也組織了一定規模的抗議,但並沒有質疑選舉本身的公正性,只是抱怨選舉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因為人民革命黨在選舉資金與資源上具有絕對優勢。在總統奧其爾巴特(PunsalmaagiinOchirbat)組織下,反對黨領袖受邀與人民革命黨協商解決相關糾紛,力求為將來的選舉鋪平道路。蒙古當時作為剛剛蹣跚起步的民主國家,其政治精英表現出的耐心、冷靜,以及對民主遊戲規則的虔誠近乎戲劇化。環顧站在相同起跑線上的新興民主國家,在競選失敗後藉口質疑選舉合法性而拒絕接受選舉結果的例證不勝枚舉,蒙古政治精英對於選舉本身的尊重顯示出不一般的成熟。在1996年的議會選舉之前,考慮到之前選舉的一面倒結果,蒙古議會在維持多數選舉制的基礎上對選舉制度進行了一定修改,改成76個單一名額的選區。國家經濟的衰退、民眾對政治變化的渴求、前一次選舉的經驗,加上選舉制度改革等諸多因素發酵,最終使聯合競選的民主聯盟在贏得47%選票的情形下獲得了65.8%的議會席位(見表3)。在統治了蒙古七十五年後,人民革命黨第一次被推到了在野黨的位置。從民主化理論上講,權力在選舉中的平穩易手是民主鞏固的重要標誌之一。事實表明,人民革命党甚至根本未考慮在讓渡權力時給民主聯盟製造任何麻煩,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接下來的選舉之上。而且,人民革命黨顯示出相當強的學習能力,很快習得如何以在野黨的身份在議會生存,如何利用憲法將自身的利益最大化。1996年選舉後人民革命黨的表現足以顯示,該党已經由原先的權力獨佔者成長為遊刃有餘的民主遊戲參與者。當然,民主聯盟在第一次選舉獲勝後的表現也同樣讓人印象深刻。民主聯盟曾一度面臨這樣的情形:即失掉一個議會席位就會影響其在議會中取得三分之二的多數,從而可能進一步影響其在議會議案投票的結果。在這樣至關重要的席位爭奪中,最高法院沒有傾向於當權的民主聯盟,未將那一關鍵席位裁定給執政黨。然而,民主聯盟面對最高法院的不利裁定則予以毫不含糊的認可。在蒙古,無論是反對派還是當權派,對於民主制度構架和遊戲規則的尊重,在某種程度上,是與該國的民主年齡不相稱的。在2000年的議會選舉中,人民革命黨又以絕對優勢取勝(見表3),加之其後總統選舉中該党的勝利,再次形成了人民革命黨一統天下的局面。但是,權力集中沒有影響到蒙古民主的進程。此間,我們看到的是媒體更為獨立、憲法進一步修正,以及市民社會的蓬勃發展。


蒙古國的民主化:政治精英的理性選擇(3)
2016/06/06 11:35

三 蒙古民主轉型中的政治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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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實則就是妥協。要讓代議制民主正常運作,至關重要的是把各股社會力量,通過政黨的形式,納入到民主協商的過程——即一個非暴力的、討價還價的政治參與過程。蒙古民主化進程中某些客觀和主觀的因素使得該國的政治運行得以保持在民主的制度框架之內。

蒙古政治轉型過程的一個極為重要的特徵是,不同於俄羅斯、阿爾巴尼亞以及吉爾吉斯斯坦等國,它從來沒有出現一個占絕對主導地位的領袖人物。這種強勢人物的缺席,不僅給包括蒙古人民革命黨內部各股勢力在轉型過程中介入政治協商提供了足夠的空間,更重要的是,這種通過協商和談判的非暴力模式奠定了蒙古政治轉型過程的基調,從而也為人民革命黨之外的黨派和社會力量加入討價還價的政治過程提供了機會。

蒙古在1990年3月24日正式宣佈開放選舉,議會亦以壓倒多數票修改了憲法,結束了人民革命黨的權力壟斷地位bq。在回應國際國內的政治形勢並開始醞釀政治轉型之際,人民革命黨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轉型後憲政體制的確定。1990年秋至1991年初制訂憲法的過程充分展示了蒙古政治轉型過程中各股力量可以有充分的討價還價餘地的特徵。制憲者分成兩派:議會制派和總統制派。總統制派反對議會制主要是基於國家獨立主權的考慮;此派擔心,如果未設具有相當權力的總統,則會給外國勢力控制本國主權帶來便利。但議會制的擁護者則認為,鑒於蒙古議會以前曾出現獨裁者澤登巴爾(Yumjaagiyn Tsedenbal),總統制所秉承的行政與立法分權原則才是限制獨裁者出現的有效因素。經過相互的妥協,兩派勢力最終同意建立融合兩派理念的混合型政體:半總統制。該體制下設立民選總統,行政系統內部亦實行分權,總統與總理並存;總統每五年由民選產生,只有有限的權力,主要有議案否決權、外交任免與政策參與制訂權;總理則向議會負責。

這一高度分權的體制讓蒙古的民主建構避免了超級總統制(superpresidentialism)的出現,為此後的民主鞏固奠定了基礎。一方面,這一過程體現出轉型過程中體制的包容性,有足夠的空間讓不同政見納入制度化的協商軌道;另一方面,新憲法的規定不同於其他前蘇聯Á星國,例如,哈薩克、亞美尼亞以及吉爾吉斯斯坦等國權力高度集中於總統,缺乏必要的權力制衡ck。蒙古的包容性制度對政治參與者(無論是政治精英還是公眾)的預期,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當人民革命党和反對派及其各自的支持者預見到體制內利益表達和實現的可能性時,認同制度本身並願意納入到民主運作的過程則成了理性的選擇。

事實上,從一開始,蒙古的民主轉型就走在一個良性迴圈的軌道之上。從醞釀

轉型前夕,反對派的政治抗議就「沒有柏林的戲劇性,也沒有布加勒斯特的血腥」。從1989到1990年初的政治風潮中,民主派領導人卓力格(SanjaasurenZorig)和其他領導人一致呼籲廣大遊行隊伍避免衝突,保持和平非暴力的民主請願形式。在整個過渡過程中,蒙古全社會上下顯出的冷靜與人民革命黨——政治轉型最重要的推動力——的努力分不開。該党積極回應民眾與民主反對派提出的要求,對於民眾遊行抗爭的容忍,對於自身權力壟斷地位的讓步,與民主反對力量形成了良好的互動平衡。儘管掌權方與反對派也有劍拔弩張之時,但是總體來說,雙方的妥協與冷靜是主流。人民革命党與反對派的妥協和政治協商的模式在轉型之後的民主鞏固中得以延續與加強,成為此間把蒙古各股政治勢力馴服在民主運作框架之內的黏合劑。


蒙古國的民主化:政治精英的理性選擇(2)
2016/06/06 11:27

二 地緣滲透理論/示範效應的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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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的分析,在第三波世界民主化進程中,周邊國家的示範效應(demonstration effects)是推動一國民主轉型的重要力量。在這一理論看來,鄰國的民主化動向會清晰地展示一個威權政府如何被終結,鄰國的民主政府會直接對威權政府施加壓力,而且一國的市民社會運動也會直接受到鄰國的支援與影響。因此,鄰國的政治變遷會對一國國內產生較強的衝擊力,與民主國家地理位置的接近更容易抬升公民對民主的渴求度,從而形成要求威權政府實行民主改革的更強壓力。這一理論亦被稱為民主化的地緣滲透理論(diffusion theory),揭示了民主化的外在推動力。新近對於全球範圍內民主推進的量化研究印證了地緣滲透的重要性。依照此理論,我們在打開世界政治地圖時,應該看到的是民主轉型的區域化與民主化受阻的區域化。考察後共產主義國家,地緣滲透效應非常明顯,但蒙古卻是個例外。

在後共產主義國家中,緊挨西歐的一批中東歐國家,包括波蘭、匈牙利、捷克等國,按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的標準,目前都已經順利地步入了穩定民主國家的行列,成為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民主化程度最高的一個區域(見表2中的高評分國家),已經超越了早先進入民主化的拉丁美洲諸國。但是,隨地理位置的東移,也就是貼近民主化遭遇瓶頸的俄羅斯bn,民主化的整體水準不容樂觀(見表2中的低評分國家)。基本上,俄羅斯及其周邊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包括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亞塞拜然等),在1990年代初實現民主突破之後不久就陷入困境,除去格魯吉亞如今還掙扎在選舉民主的邊緣之外,唯有蒙古一枝獨秀,躋身於高度民主化國家的行列。從地理位置來看,蒙古與俄羅斯比鄰,作為亞洲內陸國家與西歐民主國家相距甚遠,西歐民主滲透的作用理當有限。有趣的是,俄羅斯民主的困境似乎並未對蒙古產生負面影響。蒙古選舉的品質、政府的民主運作,以及對公民民主權利的保護,在民主鞏固的進程中一直穩步上升,各項指標在第三波民主化國家中均有較高的水準。

可見,無論是就內在的社會經濟發展水準,還是就來自周邊國家的外在壓力而言,蒙古本不是一片滋生民主的土壤,但目前看來,民主已經紮根在此。我們不禁要追問:為甚麼?在筆者看來,蒙古政治轉型中,從政治精英到民眾對於民主價值的秉承與毫不含糊的貫徹,成為這個國家走向民主鞏固的最重要動力。這種對民主價值的虔誠不僅幫助蒙古建構了一個分權的政治結構,更重要的是幫助這個國家在制度出現缺陷乃至權力失去平衡之時,仍舊能在民主的軌道上前行。以下讓我們從蒙古的民主轉型之初開始考察。


蒙古國的民主化:政治精英的理性選擇(1)
2016/06/06 11:22

一 蒙古的民主化使教科書中的政治理論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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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現代化理論(modernization theory),一國的經濟發展水準愈高,出現民主化並使民主得以維持的可能性愈大。進一步說,民主轉型可能發生在經濟水準較低的國家,但是民主能否得到鞏固,經濟發展水準的高低是至關重要的。普沃斯基(Adam Przeworski)的研究甚至給出了一個具體的經濟指標,根據其研究,如果一國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NP)越過了4,115美元(按1985年美元購買力)的門檻,該國向民主轉型的機率會大大增加;不過,更重要的是,如果該國人均收入水準到達了4,000至5,000美元的區間,有72%的民主轉型可以得以穩定5。現代化理論強調的是經濟進步背後社會現代性的抬升之於民主轉型的積極推動作用,即教育水準的提高、中產階級的壯大、市民社會的擴張,以及相應的公民民主意識的抬升,都有利於民主鞏固。

然而,表1顯示,蒙古自1990年發生民主轉型至今,其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一直位列全球的中下水準。按普沃斯基的道理,蒙古即便走向民主化,實現民主鞏固的概率也應該很低。我們不妨與其他民主轉型的案例相比。例如,作為一個經濟發展帶動民主化進程的典型,韓國人均GDP自1960至70年代的經濟起飛到1980年代末民主轉型之前,已經超過了6,000美元的水準,之後一直穩步上升至2009年的15,443美元。與其他成功轉型的後共產主義國家相比,蒙古的經濟水準也不可同日而語。例如,波蘭人均GDP在1990年已經高於3,000美元,羅馬尼亞則接近2,000美元,經濟相對薄弱的保加利亞在轉型之初人均GDP亦超過了1,500美元7。顯然,與這些國家相比,蒙古的經濟發展水準是很低的。然而其民主化的水準則遠遠超出了同一經濟水準的諸多國家。

我們進一步看蒙古的其他社會發展指標。例如,蒙古的絕對貧困率在1995年為14.4%,至1998年則上升到26.3%,雖然在2002年降低到12.3%,但2005年又回升到17.2%。這充分表明,蒙古在經歷民主轉型的相當長的時段內,社會經濟狀況始終未見改善,其絕對貧困率遠高於其他民主得以鞏固的後共產主義國家以及眾多拉美民主國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蒙古,1998年前後嚴峻的經濟形勢竟然與民主鞏固的進程齊頭並進,充分顯示出蒙古的民主化進程與經濟因素的相對分離。從產業結構的資料也可以看到,蒙古到上個世紀末依然是一個農業佔據主體的國家,工業化程度相當有限。

總體說來,除去基礎教育入學率比較高之外,一系列社會經濟發展指標都表明,在民主轉型初期及之後相當長的時期,蒙古都不具有較高水準的現代化發展程度。這一社會結構性因素的缺失與民主鞏固的並存,是蒙古被列為民主化特例的首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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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信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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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6 10:55

當年的六四應該就是由美國資助的第一場不成功的『茉莉花革命』!

王丹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BlueGreenRed
等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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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6 10:25
難得看到一篇如此相對理性的文章!

對於六四事件,台灣絕大多數人都是旁觀者: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

我算是半個”親歷者“,沒親眼看到六四鎮壓那一幕,但看到了大學生們白天上街遊行、晚上回宿舍喊口號、砸酒瓶。我那時候還小,不了解那些我稱


為哥哥姐姐的大學生們的訴求是什麼,但我的直觀感覺就是怕,因為不管怎麼樣,六四以前我們的生活總體是平靜的,可六四(從四月份起)那一個


多月,大家天天生活在一種緊張的氣氛中,大家都不知道這個國家會走向何方,尤其是那些剛經歷過十年文革的叔叔阿姨們更是如此。

六四之後,不管外國怎麼制裁、海外媒體怎麼謾罵,至少對於絕大部分普通老百姓來說,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規,然後便迎來了大陸經濟的高速發展時


期,所以在大陸,除了對政治感興趣的人外,大多數人對六四不太關心,也並非完全是政府不讓說的緣故。

現在長大了,回想起來,我覺得即便不能說鄧小平是對的,但也很難說他就是錯的,正如版主所說,當時他沒有多少選擇了,如果向民主派妥協,那


麼中共可能會像前蘇聯一樣瞬間倒台,但中共倒台之後,中國的民主制度能馬上就建立起來嗎?

我的一個父母在軍隊的同學告訴我,當年他爸爸的部隊有個軍人回家探親,他沒參加過六四鎮壓(他是空軍),只因為他穿著軍服,就被人殘忍地殺


害了。

1956年匈牙利事件中,有些老百姓根本就不算什麼當權派,只是一個普通的共產黨員(比如學校的老師,工廠的工人),就因為這個身份,被那些“民主派”殺了,還被罵成是“共產黨的走狗”。

如果六四真的讓民主派上台,還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他們的“反攻倒算”中人頭落地......

如果橫豎都是要流血,在一個強力政府主導下的流血總好過無政府狀態下的流血。

pearlz (民進黨抹黑霸凌WHO )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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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鄧小平
2016/06/06 09:32

我說「如果沒有對民運採取鐵腕鎮壓措施,今天的中國可能處於更糟糕的狀況」,雖然沒有確證,但是並非完全沒有軌跡可尋。

�X�B: 也談六四 - 出岫閒雲的部落格 - udn部落格http://blog.udn.com/chiag/60408557#ixzz4Al6063IW

我看楊偉中是病態,沒有腦筋。

六四的學生,我相信我的觀察力 也是被美國及台灣的獨派政客所操作。



小浪(來台第七代閩南人)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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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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