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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30 10:04:29瀏覽1787|回應33|推薦8 | |
“同溫層效應”是一種心理學上的概念:指大部分人願意花更多的時間在與自己立場相同的言論,並與之互動,而不是花更多的時間,去傾聽跟了解與自己不同的,或是對立的言論的傾向。 促成同溫層效應的理由並不難理解。在同溫層裡,彼此看到、聽到的多是與自己相同或是相似的想法與言論,從而可以自我肯證(self-confirming bias)。誰也不喜歡被他人質疑、批判、否定。 問題是,同溫層效應的結果可能導致認知偏誤;或者導致認知不諧(cognitive dissonance)。 當年,在89民運中,民主派人士士氣高昂,似乎認為天下人都支持民主運動。所以,如果中共膽敢阻擋或鎮壓民主運動,其統治必然難以持久。我記得,嚴家其先生就在六四事件後預言中共不久會垮台。 但是,中共至今仍然強力統治著中國大陸,而且,正在為他們能帶動中國崛起而自豪。嚴家其的預言似乎並不準確。為什麼呢? 簡單的答案是:中國大陸的人心並不那麼傾向要民主化。即使民主有其優點,也可以慢慢來,不必急於一時。更進一步說,民主化對許多人來說,甚至是危險的事物,或者與許多負面事物連結在一起。從而,多數人並不會為了追求民主化而願意繼續奮起對抗現有統治勢力。 回到同溫層這個議題。天安門廣場上的民主運動參加者,見到廣場上那麼多人(最多時約近百萬)都主張要民主,他們可能樂觀認為,民主化是個沛之莫然能禦的力量。誰要阻擋都將被這個力量沖垮。樂觀也讓他們更願意積極行動。不但如此,而且當他們中的代表有機會與中共中央的首腦人物直接面對面時,他們還表現出一種傲慢姿態。這都可能與他們主觀認為的支持力量大到無可抵擋有關。(也許也有幾分說大人則藐之的意思。這是另外的因素。兩者未必互斥。) 一百萬人的集會活動,人數多不多?如果是兩百萬人呢?當人處身在這樣的群體中時,彼此互相濡染,產生出來的共識,大家會不會認為天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呢?我估計是會,而且是強烈地如此相信。 但是,再想一想,以一百萬人相對於幾億人,哪一邊會更有自信?兩邊各自都是同溫層,但是,所產生的自信程度還是不同。或者,更重要的是對既成信念更難以改變。由此,匯聚而成的行動力量當然也不同。 大陸學者金觀濤提出過一種所謂“超穩定結構”的概念。他具體是指涉傳統中國社會,認為傳統中國社會是個超穩定結構。具體的解釋是說,當這個結構(的某部分)因故被破壞時,會有很強大的力量(來自結構的其他部分的力量)去恢復既有結構。 傳統中國社會為什麼是一個超穩定結構?我以為同溫層的規模效應是部分影響因素。如果有任何一種力量,改變了傳統結構的某一部分,但是,它都會面對著一個更廣泛的舊結構部分對被改變了的部分起到復原作用。 這當然不完全是同溫層的效果,而更應該說是結構的功能互補的作用。但是,同溫層在基本價值、利益、觀點上的共識仍然是這種復原作用的重要基礎。 中國大陸之大,造就一個舉世無匹的巨大同溫層。也因此形成了超穩定結構。這也就意味著,要改變這個結構格外困難。 晚近的反送中運動,在香港這一邊來說,規模之大,也是歷來所無。也反映出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相當規模的同溫層。藉著彼此互相支持,這個同溫層會持續保持其力度與熱度。 但是,反送中其實在價值上與中國大陸的顯性主流價值是扞格的,所以會發生摩擦。這是兩種價值體系的對撞。很難輕易善了。而更重要的可能是兩者的規模差異。雖然香港方面的共識很強,規模不小。但是,遇到中國大陸秉持主流價值的同溫層,卻變成小巫見大巫。兩者如果以實力相拼,結果如何不難預料。 當然,香港方面得到了較多西方的奧援,甚至與西方的關心者形成同溫層。但是,恐怕仍然難與中國大陸相匹敵。 其實,我當然希望中國大陸能形成一種包容態度,願意以較寬鬆的方式來連結香港,允許香港較多的自主空間,而不要太去聲稱對香港的主權。但是,這顯然並不容易。即使中國大陸的統治高層有這種雅量,卻未必能形成這種政策。 事實上,早在胡耀邦主政的時期,胡就想要包容、甚至接納中國內部的民主化聲浪。但是,顯然中共內部有另外一種更有力的觀念同溫層,拒絕了這種路線。最後,胡因而早逝,也留下六四這個悲劇事件。 近代以來,中國內部並不乏民主化的聲音。但是,相對於主流聲音,後者所形成的同溫層力量遠遠大於前者。嘗試追求民主化的結果,總是悲劇收場。民運人士柴玲曾經悲觀表示:「其實我們期待的就是流血...只有廣場血流成河的時候,全中國的人才能真正擦亮眼睛。」這話顯示,她看出改變大眾觀念的困難度極高,所以,不流血不足以改變大家。 但是,血雖然流了,大眾改變了嗎?大家恐怕是變得更不問政治,而不是更傾向民主。 這表示改變的難度甚至超過柴玲的悲觀預期。也可以說是比悲觀更悲觀。 所以,流血並不是改變的有效途徑。事實上,近代中國人為了改變,流的血可多了。但是,民主化至今並沒有明確的進境。 我以為,要找到異議雙方彼此真正的共同思想基礎。從這裡再出發,才有可能達成有意義的改變。衝突產生的激盪,在面對中國這個龐大的保守同溫層時,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我不是說抗爭毫無積極意義。但是,如果只是抗爭,只是在言辭上激烈對立,產生的效果很可能不及在有某些基本共識的基礎上的對話。 總之,我一如既往,並不認為中共的作為總是出於惡意,也不認為抗爭是唯一應該採取的改變做法。抗爭者對對方的包容性理解還是非常重要的環節。過激的抗爭雖然有激起大家關注的效果,卻同時也會產生反面的效果--激起更強烈的保守抵制。 想到中國大陸是如此龐大的一個同溫層,想通過促進理解的對話來試圖改變對方,一點也不容易。但是,我以為這才是真正有效改變的途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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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政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