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網路的訊息傳遞與承載方便之賜，這些年讀了不少部大陸網路小說，特別是官場小說。雖然習大上台以後，大陸官場小說風格有所改變，數量減少、批判性減弱，但小說終究還是會反映出社會的一些真實面相，自有其閱讀意義。

以下就說說我看這些大陸網路小說的一些領悟與感觸。

我的最大感觸可能是當前大陸社會生存競爭之激烈與機會之缺乏。雖然大陸近年經濟成長快速，但是，生存競爭卻也明顯加劇。特別是一般民眾，要想找到一份還滿意的工作，顯然很困難。這從小說中也不難看到。一個最鮮明的特色是，網路小說中充斥重生、穿越之類的故事框架。這不外兩個原因，一是言論自由受限，有些議題或論點可能會犯忌，披上穿越之類的外衣，或可免於文字獄。再者，重生、穿越故事就在反映一種幻想式的滿足。在現實裡，機會稀有，生活充斥挫敗。重生，才能讓人獲得反敗為勝的機會。但越是眾多人需要藉幻想才能得到滿足，也就越發反映這樣的社會壓力有多大。他們現在的常用語中，提到的北漂、南漂，也暗示著許多(青年)人生活的不穩定，及為謀生必須離鄉背井的無奈。另外，像白富美、高富帥、屌絲...等新詞彙，也都暗含嘲諷。

我特別關注大陸的官場小說與警察或犯罪為題材的小說，其中或有更多有意義的領悟與感觸。譬如近期即將完篇的一部官場小說"權路迷局"，或許就很值得拿來做一些深度檢視。故事描寫一位沿海省分青年的官場奮鬥史。這位一出場就倒楣透頂的基層官員，實際上是位有能力又有正義感的人才，他克服了一連串加諸自身的各種橫逆挑戰，而在官場步步上升，並成就了為國為民服務的各種事蹟。故事即將完篇，應該會有個大致美好的結局。

這部名為"權路迷局"的網路小說故事，跨越時間很長，出場人物很多。特別是其中涉及的空間，儘管都用了假名，卻仍然可以大致推論出對應的真實空間。也就是說，故事應該有相當的逼真性質。

我讀後有很多感觸，而最大的感觸是：魑魅魍魎何其多。儘管故事主人翁被極力描寫為正派人物，他身邊也多少還有些正派人物，但是，弄權欺壓、貪贓枉法的人，卻幾乎是無時無之。主人翁要在官場生存，或想要更上層樓，幾乎要經歷唐僧西天取經那樣的艱難，途中會遇到各種樣的邪惡勢力或偏頗為難之事。然而，這是甚麼樣的官場生態環境？這樣的生態環境是怎麼形成的？而在這樣的生態環境下，又會殘留下什麼樣的官場人物？

其實，上述類似的描述出現在多部官場小說裡。也許這是因為小說要營造英雄的難局，以凸顯英雄的高大形象。就像唐僧必須遭難，以凸顯他和他的隨從們的堅韌不拔。但是，要營造難局，終究還可以有不同的手法。好比美國電影裡的英雄，也總是遇到各種挑戰。但是，美國英雄所面對的挑戰，性質就與大陸官場顯然不同。我相信，權力鬥爭、傾軋，在大陸官場上恐怕是特別突出的。因為他們是官本位國度，官員們是在權力的金字塔頂上彼此爭取上位；而人口的龐大所加劇的機會競爭也會反映在官場奪權的 激烈程度上。我們看到薄熙來、周永康與令計劃等的相關報導，就不覺得小說有過於誇大的問題。

我的另一個重要感觸是：儘管故事主人翁被極力描寫為正派人物，但是，要在那樣的官場生存，卻似乎必須擁有非常特殊的人格。人格太過方正，顯然很難與人為"善"，更難擁有好人脈。但是，太過從"善"如流，一個不慎，又隨時會掉入陷坑中，遭到滅頂之災。由於人治色彩太強，甚麼樣的作法才不會出差錯，好像沒有固定答案。所以，正派人物往往就必須要有非常好的能耐與運氣，才能生存或力爭上游。此外，他可能還必須依賴某些非常手段與條件，才得以生存或上位。譬如說，他要有個很神祕的、有勢力的家族背景(這是幾部大陸官場小說共同的故事情節)，這個家族所運用的手段也常是非常手段，而其中顯然有些是非法的。我不禁興起一種疑問，如果堅持決不違法行事，那事情又會是甚麼結果？

此外，好幾部大陸官場小說裡，主人翁還常要有打鬥的能耐。這似乎不僅是為展現其英雄氣概，某個程度來說，是生存之必要。如果不幸，儘管理直，恐也無命消受應得的福報。

我最後一個重要感觸是關於社會平等的問題。這本是社會主義的主要理想，但是，近代中國經過慘烈的共產革命過程，是否確實朝向社會平等理想邁進了呢？看來很懸。大陸網路故事裡常反映一種人比人氣死人的場景。官二代、富二代的驕傲、囂張、不可一世，幾乎成了天經地義的事。而鄉下農民、大山溝裡出來的人，直接就被白眼相待，毫不客氣。階級平等，那是哪個古老時代的故事？

特別值得一提的，不知究竟是小說作者不經意描寫的，還是他刻意而又低調地暗示的：即使是正派的主人翁，對於不平等現象也常顯得不以為意。也許這是一種長期無奈所產生的慣性心理。但是，漸居高位的正派主人翁，也會對那些下層力爭平等機會者的做法感覺煩躁、不耐，而認為這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反之，當主角所欣賞的某位好友因為確定與某中央政要有親緣關係，因此獲得重用，主角只有欣慰，而無不以為然的感慨。

在一個充斥機會不平等的社會裡，人漸漸對他人受到的不平等待遇無感，很可能是人性的自然反應，實難以苛責。但是，作為說故事的人，卻應該站在更高的視角，有更強的警醒意識，注意到故事裡的人物因為被制約而形成的問題性心態與行為。

當然，看大陸小說，感觸是多面的，絕不僅是上述諸端。譬如，大陸上對台灣方面的印象為何，其實也能從網路小說裡看出些端倪。不過，容後有機會再談吧。而我也並不希望，此處帶有批判意識的論述，成為一種反中立場的論據。批判是好事，終極否定式的價值判斷與情緒性的謾罵卻應該盡量避免。這個分際，討論時最好是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