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洞

記得小兒一歲多，剛學會了走路，終日在家像隻企鵝搖搖擺擺的跑來跑去。我們平日上班，只有晚上回家這幾個小時能與他相處。那時由於財政緊張，我除了一份正職，另有多份兼職，下班回家，這台機器還是沒有停下。

幾乎每晚匆匆吃過晚飯，我都是走進房間與一台電腦為伍，留下內子在廳裡應付小兒。小兒時常好奇地走來，看看他的爸爸在做些什麼，有時甚至乾脆將他的遊樂園都搬來房間，在我旁邊或聽故事，或拋擲玩具，雖然跟我這麼近，但我始終自顧自坐在另一個世界。

然而小兒在旁邊左轉右轉，終究還是影響了所謂的重要事。我便曾想，他是否該因為一個小小的心願而受到責罰呢？最後，我把焦點放在那道門上，終於有一次下了決心。結果小兒在門外焦急的拍門，呀呀呀的，幾乎便想哭，我忍受不了這道門的距離，便又讓外面的光照進來。

但我的重要事依然那麼重要，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洞裡，直至小兒忽地來了一個別出心裁，也找來了他的洞向我示威。

我工作的房間，衣櫃與牆角剛好留了半尺寬的空隙，睡床與牆壁之間空出了一條小道。一晚，小兒飛快的跑過那條窄路，出乎意料的鑽入那凹進去的小洞，然後轉了個身，霍地一個屁股坐下，只探出半條腿。

他這樣光坐著，望著我，眼神彷彿在請求我過去拉他出來。那個小洞剛好套住了他，他動彈不得，也沒什麼攀附，確實無法靠自己出來。

我只好放下手上的重要事，走過去伸手拉他。他立時滿足地笑了，得意洋洋地伸出了手。我在拉他，他也在拉我。

我那麼一提一拉，他便跟著我出了來，誰知當我匆匆的回去那個世界，他便也失望的很快鑽回那口小洞，無奈的坐著直伸兩腿，手按膝蓋，出奇有耐心，望我，等我。

起初，我只覺有趣，見他這麼小卻忽地來了這樣的玩意，於是奉陪到底。不料從那時起，這好像成了我們的溝通方式，每次他看見我忙著「重要事」，便也忙著鑽進那個小洞。說也奇怪，他媽媽或祖父母要拉他出來，他就是不肯伸手，即使把他強拉出來了，他也總是劇烈扭動身體，一副跟大人對抗到底的模樣，拉了出來後也迅即走了回去，大家都拿他沒辦法。他就只肯讓我過去拉他，也只肯乖乖的跟我出來，不再回頭。

我自然明白他為何想出這個「玩意」。他每次坐在小洞裡，總是教那小洞看上去孤單不已。燈光給衣櫃都擋去了，他便坐在陰影裡，整個人給暗了下去。

這小洞在我心裡變得沉重。小兒雖然不發一聲，我卻像聽到了他的聲音。他的眼神，好像是天父給我的一副眼鏡。

我想，我患的大概是近視吧，只看到近處，卻看不清遠方，若這樣自以為是的一直走下去，直至看見了路上的深坑、倒樹，或是荊棘叢，可能已經為時已晚，也錯過了另一條路上太多的良辰美景了。小兒給我的這副眼鏡，給我嬌正了視力。

我自那時起下了決心，也相信天父會供應我們的需要。我開始推掉了一項又一項的自由工作，每晚必定抽時間跟小兒遊戲或說故事。那個多小時的家庭樂，我格外的珍惜，最興奮的自然就是小兒了。他也從此沒再固執地坐在那個小洞裡。

天父就是這麼奇妙。後來，內子的朋友介紹了另一份自由兼職，不用花太多時間，靈活彈性，收入卻比之前夜夜勞碌還多。當然我已經知道，這是天父額外的看顧，至於更重要的東西，天父早透過小兒告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