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篇:人言可畏(一)

《已亥詩209》【註1】   /    龔自珍 【註2】

空山徒倚倦遊身，夢見城西閬苑春；

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

(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一首)

我隱居在空靈的山中，對於繁華人間早已失去眷戀。

卻在午夜夢迴之際，望見城西園林美麗春色中，

在夜幕時分，從紅色的宅邸中走出一位騎馬的人，

將一紙素箋傳遞給那臨風而立的白衣佳人。

這篇夢中之作，輕靈恬適的詩詞躍然紙上，本屬佳作一篇。

卻不料被有心人士---陳文述【註3】搬弄是非，散播謠言，聲稱龔自珍與當時已故貝勒爺奕繪之側室---顧太清有曖昧不倫之情，兩者原為單純之詩友，互相激賞的對象。卻因為無端飛禍，排山倒海而來的輿論壓力，顧太清與一雙兒女被趕出貝勒府，自此清苦維生。而龔自珍也因此黯然辭官離京，這就是清道光年間曾經沸沸揚揚，轟動一時的京城緋聞「丁香花詩案」。

人言，最是無情傷人的利刃，尤其那些未經查證便到處散播的謠言更是恐怖。

有時候，我們無意之間說出的一句話，卻成了禍從口出，

也許不自知已經不小心傷害了如冰般脆弱的人心，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

因為這首詩，讓我想起了小柔。

那一年，實習老師小柔入班實習半年，恰好遇到第一年執教的新手老師，不僅兩人全無經驗，在慌亂中摸索。而老天的考驗還不只是如此，有一名重度智障兼過動兒，因為融合教育的潮流下，回歸主流到普通班就讀，小柔剛好被正在忙碌的老師拜託去抽籤，不知道是手運太好或是太差？〝賓果〞，正好落入小柔的班級。

自此，因為班導師的一句玩笑話:「因為是你抽中簽，所以他是你的責任喔!」 小柔每天追著過動的小孩跑，隨時得擔心他的安危與動向，神經是緊張的，心情是焦慮的，但實習的收穫卻是空白的。

雖然人前小柔總是勉強的戴起一副微笑的面具，但是一回到家，卸下面具後，他總是自責自悔，一人獨自承擔著日漸加劇的深深痛楚。某天，她與學校老師一同準備義賣的活動物品，時間不知不覺已近九點，等到她身心疲憊地回到孤單冷清的家門，曾經罹患過憂慮症的她，一直支撐她的理智突然瓦解崩潰，停不住的嚎啕大哭，甚至掄牆自戕。

家人得知，迅速帶回高雄就醫，眼看著她打起精神，勉強重拾往日快樂。然而看似逐漸平靜的生活裡，卻隱隱流動著潛藏的危機和不安。

那天，母親恰好有事出門，小柔悄悄地將中秋節烤肉留下的木炭準備妥當，再封好門窗，隨手在筆記本簡單潦草的寫下遺書:「我要走了，面對人言壓力，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等到家人返家時，卻已經與小柔天人兩隔。

白髮人在汩汩淚水中，依戀不捨地送走自己摯愛的寶貝女兒，

這是人間悲劇，只能留下最深沉的悔恨。

「真正逼我們長大的往往都是一滴眼淚，或是一次心碎。」

                              ~ Moonlight

這不是人間悲劇的第一回，衷心企盼這人間可以多點溫暖的故事。

人與人之間的友善與美好可以再多一點，

生命與生命的交流可以再多一點喜悅和快樂的回憶。

那麼，我們的後悔可以少一點，

遺憾可以少一點，

所有無法撫平的傷心與沮喪也可以更少一點。

如果你能早一點知道，

你所說出口的每一句話，

你所無心做的每一件事，

對於如此不堪一擊的人心竟會是如此殘忍和血腥。

你，

還會如此嗎?

【註1】已亥雜詩:

共三百一十五首，為中國詩史上極少見的長篇組詩，以七絕為主。龔自珍寫於清道光19年已亥(1839年)辭官返家之際，可視為作者紀錄其前半生的自傳文學。

【註2】龔自珍: (1792~1841年)，清末思想家、文學家。一名鞏祚，易簡，字璱人，號定庵。浙江仁和人，清道光進士，曾任內閣中書，禮部主事，他支援林則徐禁菸，建議加強戰備。他反對清末土地兼併，反對君主獨裁。其為文縱橫，自成一家， 詩風瑰麗奇肆，輯有《龔自珍全集》。

【註3】陳文述: 道光十八年，杭州文人，繼袁枚之後大倡閨秀文學，培養了一批吟詩作對的女弟子。為埋骨西湖畔的名女人小青，菊香，雲友重修墓園，再由他的女弟子題詩贊詠，然後再將這些詩文編輯並勘刻成冊，取名《蘭因集》。他曾向顧太清求詩，但求詩未成，卻被顧太清寫詩諷刺。「含沙小技大冷成，野騖安知澡雪鴻；綺語永沉黑闇獄，庸夫空望上清宮。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從來鄙此公；任爾亂言成一笑，浮雲不礙日頭紅。」陳文述見詩後，含恨在心，意欲找尋機會一報羞辱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