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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的另一種神蹟──談楊‧馬泰爾《少年Pi的奇幻漂流》
2014/01/06 12:38:07瀏覽4754|回應0|推薦35

﹝文學作品改編電影而獲得成功的罕例﹞

(一)不可思議的故事

楊‧馬泰爾(Yann Martel)長篇小說《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於二○○一年問世,屢獲大獎,二○一二年金獎大導演李安將此書搬上大銀幕,叫好又叫座,堪稱舉世矚目,也是文學作品改編電影而獲得成功的罕例。

這是船難倖存者,住在加拿大的印度男子皮辛‧墨利多‧帕帖爾所敘述的不可思議的故事。皮辛簡稱呼諧音Pi(π,即圓周率)。Pi家中經營朋迪榭里動物園,但因時局不安,父親決定賣掉動物園,像哥倫布一樣,舉家移民加拿大,希望帶給兩個孩子光明燦爛的未來,並負責將園中動物運送至得標的美國動物園。沒想到巴拿馬籍的日本貨船奇桑號在太平洋遇難沉沒。Pi的父母和哥哥拉維都不幸罹難,只有Pi與園中的孟加拉虎理查‧帕克(理查‧帕克本為獵人姓名,張冠李戴,陰錯陽差成了此虎的名字)、鬣狗、受傷不良於行的斑馬、紅毛猩猩「柳澄汁」搭上救生艇,接著為了生存,鬣狗先後咬死及囓食斑馬、紅毛猩猩,卻遭原本暈船的理查‧帕克咬死,可容納三十二人的救生艇剩下Pi和理查‧帕克,Pi利用救生艇的補給品、接雨器、釣具、大魚叉……等,透過捕魚及供應淡水,滿足理查‧帕克的生存需求,馴服了這隻雄偉的孟加拉虎。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日一九七八年二月十四日Pi和理查‧帕克一同在海上漂流七個多月,共二百二十七天,終於漂流至墨西哥海邊獲救。在這奇幻漂流的旅程之後,Pi順利移民加拿大,唸了一年高中,進入多倫多大學,研究宗教與動物學,娶妻生女,學術研究和穩定的宗教信仰,使他得以過著平靜的生活。

(二)濃厚的宗教氣息

少年Pi漂流獲救的過程十分奇幻,信與不信,是此書最為耐人尋味之處。這當然與宗教信仰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

Pi就讀印度的教會學校,家裏並不是正統派的印度教徒,父親是商人,苦幹實幹、講究實際的專業人員,自認是新印度的一員──富有、摩登、世俗,全身上下沒有一根宗教的骨頭;關於基督教,他尚可接受,但對於伊斯蘭教,他認為跟印度的傳統根本就搭不上邊,完完全全排斥。所以,當他知道么兒Pi崇信伊斯蘭教,乃至跟著穆斯林祈禱時,他跟妻子苦惱不已。

特別的是,Pi同時相信印度教、基督教和回教。Pi在印度教寺廟裏舒適自在,很清楚神的存在,不是神明顯靈的那種存在,而是更加的恢宏高遠。透過印度教的眼光,宇宙深具意義,世界有靈魂,也就是「大梵」,而存在這塊布料就是在這個生生不息的大架構上編織出來的,時空等元素則是布上頭的裝飾。Pi很清楚,靈魂會想要理解「大梵」,想要與神結合,靈魂在由生至死的一段生命裏展開朝聖之旅,然後又一次出生死亡,生生死死,不斷重複,直到最後脫掉了把它禁錮在人世的臭皮囊為止。他喜歡黑天神小時候的故事,尤其是在黑天神的嘴裏看見了無垠的宇宙、太空星辰,地球上的陸地海洋生物;看見了昨日、明日,看見了所有的理念情緒,所有的慈悲希望。Pi自認是不折不扣的印度教徒。

十四歲那年,Pi隨家人至喀拉拉北邊的穆拿渡假,自認無意間遇到了耶穌基督。只是他對於上帝之子耶穌的替世人受難,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在他的觀念中,神明應該是光芒萬丈,法力無邊,這樣才能降妖伏魔,解救眾生。而基督教的上帝怎會讓祂的化身死掉?那不就差不多是讓祂自己的一部分死亡一樣,如果聖子必須死,當然就不能作假,如果十字架上的耶穌不過是在假扮一齣人類悲劇,那麼基督的熱情不就成了一場鬧劇?然而Pi沒辦法把上帝之子趕出腦海,滿腦子都是祂,愈想不通就愈忘不了。他畢竟受到馬丁神父的感召,從眾多聖經故事中感受到上帝的大愛。Pi突然頓悟,告訴神父,想變成基督徒。神父微笑說:「你已經是了,皮辛──在你的心裡。無論是誰,只要能懷著信心遇見基督就是基督徒,而你在穆拿遇見了基督。」可愛的是,Pi進入教堂,不再感覺害怕,他向基督禱告,祂是活生生的,然後他又衝上山峰,感謝黑天神,謝謝祂讓他遇見拿撒勒的耶穌,一尊非常像人的神。Pi不顧家人反對,還是受洗了,水從他的臉上流到脖子上,雖然只是一杯的量,卻有雨季大雨的滋潤效果。後來在加拿大,Pi說,片片雪花從樹枝上落下,映著陽光熠熠生輝,就在這塊金黃色雪花飄落的空地上,看見了聖母馬利亞,為什麼看見的是她,他也不明白,因為他自己對聖母不像對基督那麼虔誠,不過其實並不是真的看見,應該說是感覺看見了她,像是幻影外的幻影,讓他既恐懼又喜悅,覺得有上帝同在是最美好的回報。

伊斯蘭教方面,每被汙名化,神明更少,暴力更多,Pi對於印度教、基督教和回教的互相攻詰大不以為然,因為印度教徒的博愛精神確實和基督徒不相上下,兩者都認為上帝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正如穆斯林也是蓄鬍的印度教徒,而基督教徒對上帝的虔敬也讓他們成了戴帽子的穆斯林。Pi認為,基督徒的上帝和伊斯蘭教的上帝是同一個人。伊斯蘭教的祈禱,在Pi的眼中,無疑是瑜珈般的輕鬆運動,或是用健美操和上主交流。聽見誦經師用緩慢簡單的方式吟唱《可蘭經》,Pi深深著迷,認為那種拉長的母音和喉中發出的爆破音就像一條潺潺小溪,小溪並不寬,只有一個人的聲音,可是卻深如宇宙。有一次,祈禱誦經之後,騎腳踏車回家的路上,他發覺自己的眼光變了,那種感覺,融合了勃發的精力和深刻的祥和,既強烈又幸福,道路、海洋、樹木、空氣、太陽等各種元素都和諧相處,成了一家人,他跪下時是會死之身,站起來已是不朽之人,感覺到有個小圓圈的核心和另一個比較大圓圈的核心交疊,於是靈魂遇見了阿拉。

(三)多元宗教觀

Pi來說,宗教可以提升自尊,而不是加速墮落。父母認為,如果要信教,就得在印度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三個裡面選一個。Pi反問:「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三個都選。馬馬紀就有兩本護照,他既是印度人又是法國人。那我為什麼不能又是印度教徒又是基督徒又是穆斯林?」事實上,即使經過船難、漂流、死裏逃生,已經中年的Pi,家裏依然奉祀眾神,猶如一座廟宇,有印度教象頭人身的犍尼薩神畫像、濕婆青銅舞王雕像、聖母馬利亞畫像、伊斯蘭的聖者黑袍卡巴、十字架上的基督等,床頭也有一本《聖經》。可見Pi的多元宗教觀並沒有絲毫改變。

至於無神論者,如Pi的生物老師庫瑪,說超越科學範疇來解釋現實根本就沒有根據,相信感官經驗以外的東西也完全不理性,只需要澄澈的智慧,多注意細節,再加上一點點科學知識,就可以知道宗教根本是迷信,上帝壓根不存在。但Pi覺得學科學的人不相信上帝,卻很友善,Pi予以包容,認為無神論者也是他的兄弟姐妹,只是信念不同,而且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傳達出他們的信念,跟他一樣,他們也是靠著理性,盡力向前邁進。只是Pi有所感慨,很容易就能想像出無神論者臨終之前會講的話:「白光,白光!愛……愛……!My God!」然後在臨終的病榻上皈依宗教。而不可知論者,若仍固守理智,若仍固守住乾澀、不會發酵的實事求是,那麼很可能會把籠罩住的溫暖光線解釋成:「可能是腦……腦部缺……缺氧。」直到嚥氣都還缺乏想像力,因此而錯失了更精采的故事。

(四)因信仰而得救

漂流的過程中,後來救生艇只剩下Pi和兇猛的的孟加拉虎理查‧帕克,固然Pi擬訂長期抗戰策略,藉由馴服猛虎而得以相安無事,但克服其間的恐懼、內心矛盾、身體病痛,以及熬過酷熱、暴風雨的折磨與摧殘,莫不歸功於各種宗教信仰。

瀕死的Pi認為,只有恐懼能夠擊敗生命,在面對死亡時感受到的恐懼,就像個壞疽隱藏於心底,伺機腐化你的一切,甚至是腐化你試圖用來說出它的言詞,所以必須設法把它表達出來,盡一切力量把光明照耀到它身上,不然恐懼就會變成你想逃避,甚且想遺忘的無言黑暗。當素食的Pi為了生存,不得不殘忍殺生,如殺魚或海龜等,他為這些可憐的生命放聲大哭,他才十六歲,從沒做過壞事,喜歡看書,信仰虔誠,現在兩手卻沾上了鮮血,這擔子多麼沉重?畢竟,所有有知覺的生命都是神聖的。此後,他每次祈禱,都不敢忘了因他而死的生命。Pi必須殺死魚或海龜才能餵飽自己求生的獸性,他為此嚎哭大吼之外,也感謝毗濕奴化身為魚拯救他,藉由神話來矇騙自己內心的痛苦和罪惡感,這可視為Pi信仰的崩裂。不過,他漸漸地發現,事實真相既簡單又殘忍:習慣成自然,連殺戮也不例外。畢竟,想存活下去就必須自我調整,該犧牲什麼就犧牲什麼,能找到什麼快樂就找什麼快樂。後來,Pi注意到,自己吃東西就跟隻動物似的,大聲、猴急、狼吞虎嚥,和理查‧帕克吃的樣子完全相同,這時他才心痛的發現自己沉淪得有多厲害。甚至於Pi在太平洋上遇見了另一艘救生艇,飢餓的理查‧帕克咬死艇上的瞎子,飽餐一頓,Pi也因為生理需求,瘋狂一般,吃了瞎子身上的肉,然後每天都為瞎子的靈魂祈禱。

在汪洋大海的孤舟上,Pi不忘在這克難的環境繼續其宗教儀式,一個人望彌撒,沒有神父、牧師,沒有教友;自己一個人做禮拜,沒有神像;舉行宗教祭禮,用烏龜肉當祭品;禮拜阿拉,不知道麥加的方向,阿拉伯話也說得亂七八糟。但這些儀式都能帶給他安慰。

Pi熬不下去,絕望已是必然。當他打算放棄,內心的求生意志卻化為聲音激勵他:「我不會死,我不要死。我會熬過這場夢魘,我會衝破逆境,不管有多困難。我都奇蹟似的熬過了這麼多天,現在我要把奇蹟轉化為例行公事。每天都會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該吃多少苦頭我就吃多少。沒錯。只要上帝與我同在,我就不會死。阿門。」等到他累了,不再對死亡心懷畏懼,一心一意只想求死,上帝總是伸出援手,他感謝上帝,絕望總是會過去,像是一群魚出現在繩網附近,或者一個繩結大聲叫他去重新打好,或者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他們可以逃過這種椎心刺骨的痛苦,這時黑暗就會浮動,最終遠去,上帝則留下,他心中會有閃耀的一個光點,然後他會繼續愛下去。即使產生幻覺了,Pi依然告訴自己:「現在一切就看上帝了,上帝就是愛,而且我愛上帝。」

暴風雨的暗夜,似乎使得Pi產生懷疑,素所信仰的希望,曾經企求救贖自己的神,根本不曾存在。理性已經無用,只有求生的獸性才能支持一切。但是Pi並不想這樣,他並不希望自己變成本能控制下的生物,於是閃電令人目眩,Pi並不害怕,他反而發出驚嘆,喃喃讚美著阿拉,世界之王,大慈大悲的最後審判日之王,還對理查‧帕克說,這是神蹟,這是神明顯靈。並且在暴風雨過後,他選擇將自己交給了神。

(五)上帝戰勝一切

即使錯過了油輪,險些葬身於會吃人的島嶼,Pi和理查‧帕克終於都獲救了。除了上帝的安撫心靈,不斷地帶來希望之外,Pi最要感謝的是理查‧帕克,因為如果救生蜓沒有老虎的話,他早就成為鬣狗的獵物,再者,要是沒有理查‧帕克激起他求生的意志,Pi恐怕會孤苦無依的死去。重點是,理查‧帕克放過了Pi這一條性命,彼此取得共同存活的平衡點。結果上岸之後,理查‧帕克唐突的把Pi拋下,跑進叢林,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Pi根本沒機會向理查‧帕克說聲「謝謝你救了我一命」,這種痛苦就像利斧一樣砍傷了他的心。

日本運輸省調查員跟一般人一樣,質疑Pi的說詞太不合情理,Pi反問調查員,要是什麼都講究可不可信的話,人生靠什麼而活?難道愛也是難以置信的東西嗎? Pi又說:「老虎是真的,救生艇是真的,海洋也是真的,因為你們狹窄有限的經驗裡,這三者從來沒有會合在一起過,所以你們怎麼也不相信。」接著他說了另一版本的故事,亦即母親是猩猩Orange juice,斑馬是成為食物的船員,而凶猛貪婪的鬣狗則是那善於回收利用的廚子。故事的正本即如Pi所說,船員跳上船摔斷了腿,給他食物相對來說只是使其苟延殘喘的浪費,廚子殺了斑馬,吃他的肉,但茹素的母子不願跟隨,依然食用餅乾或只是飲水。廚子後來變本加厲地利用屍體做為魚餌,被母親斥責為禽獸,卻在受到刺激之下殺死母親,而Pi也在盛怒之餘,殺死廚子,挖出他的心,吃他的心和肝,充分喚起Pi邪惡的本性。

第二個故事版本內容殘酷,讓人毛骨悚然,唯似乎較接近真實,至於老虎,無疑是人類獸性或邪惡本性的巧妙象徵,Pi必須學著跟自己負面、獸性、不理智的那面對抗。不過,Pi認為,世界並不是表面那個樣子,而是看我們如何去理解,在理解某樣東西的同時,我們也賦予了那樣東西一些意義。回到人間的現實世界,潛在的原始獸性隱藏起來,一切生活恢復正常。然而關於那在海上漂流的種種,永遠也不會被自己所遺忘,自己也永遠不可能與那不想被自己承認的自己分割開來。同時,Pi必須仰賴第一個版本的故事,才能夠繼續他的人生,這是他做為人的信念基礎。

無論如何,不管是有動物的版本,或是沒有動物的版本,Pi漂流七個多月而獲救,實在太不可思議,如同宗教的神蹟,Pi一方面感謝上帝的恩典,一方面也更加虔信上帝,以求贖罪,才能夠穩定心靈,使自己正常地生活。所以誠如《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者所言,聽完這個故事,會讓人相信上帝的存在。※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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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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