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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憫與救贖──談施明正及其人權小說
2012/04/07 09:06:52瀏覽4606|回應1|推薦15

﹝臺北市:前衛﹞

(一)謎樣施明正

被臺灣文學推手鍾肇政喻為「狂才」的施明正,於一九三五年生,一九六一年因胞弟施明德「叛亂」案受牽連而判刑五年,在獄中開始寫作。一九六五年出獄,一九六七年第一篇小說〈大衣與淚〉發表於《臺灣文藝》,一九八一年以監獄小說〈渴死者〉獲吳濁流文學獎佳作,一九八三年更上一層樓,再以牢獄小說〈喝尿者〉榮獲吳濁流文學獎正獎。一九八八年,絕食聲援其弟施明德四個多月,導致心肺衰竭致死,引起社會與文壇矚目。然而,或許是被四弟施明德的盛名所掩蓋,在臺灣文學史上,施明正並未受到應有的重視,直到二○一一年,陳芳明《臺灣新文學史》肯定施明正小說充分表達對臺灣戒嚴文化與威權體制的批判與抵抗,視之為典型的監獄文學。

施明正自稱「懦夫」,卻默默以「渴死」來抵抗威權,如此「懦夫」又何嘗真是「懦夫」呢?他亦以「魔鬼」自稱(著有〈魔鬼的自畫像〉),但其小說卻充滿悲憫與救贖的宗教精神,如〈喝尿者〉裏的密告者陳君,並未被那些遭他密告的人找過麻煩,作者說:「這證明了我們所處之處人性的可愛,這是我們身處無可奈何的情狀裏,最值得驕傲的,因此也使我感受了五年的囚牢生活,充滿了發揮人性光輝的一個令人可懷念的地方……」,像這樣,「魔鬼」又何嘗真是「魔鬼」?

謎樣的施明正,的確值得進一步去認識。

(二)小說數量與特色

施明正問世的小說包括《魔鬼的自畫像》(臺北:文華,一九八年)、《島上愛與死》(臺北:前衛,一九八三年)、《施明正小說精選集》(臺北:前衛,一九八七年)、《施明正集》(臺北:前衛,一九九三年)、《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臺北:麥田,一九九七年重排出版),計五種,然所收小說多所重複,其實由最早的〈大衣與淚〉,到一九八六年的〈鼻子的故事(中)──遭遇(一)〉,近二十年間,僅得中短篇小說十二篇,約二十萬字,產量不能算多。

依內容看,施明正小說大抵可分為兩類,一類帶有強烈自傳懺情色彩的「私小說」,如〈大衣與淚〉、〈白線〉、〈魔鬼的自畫像〉、〈鼻子的故事〉等;另一類則在政治與個人之間迂迴糾纏,如〈渴死者〉、〈喝尿者〉、〈指導官與我〉,可以從中窺見作者的想法和生活,以及他的家族和個人的遭遇。

由表現形式觀之,其敘述文字扭曲變形,評論家彭瑞金喻為「有如氣喘病人」,試看〈指導官與我〉的一小段:「我委實要感謝贈送給我那被關五年再教育的洗腦,目睹同胞的苦難,以及身受折磨試煉一如天主教徒堅信除了殉道者、嬰兒、聖人,任誰都必須經過煉獄之火消毒、提煉才能升天進入天國那樣,我要感謝牛爺馬爺等獵人以及從未現形的創造它們給我的賞賜者──這些無名功臣;以及害人害己,害我由美男變成很性格的鐘樓怪人的陳三興等共同被告的受難者……」普通讀者恐怕不易接受這樣的長句。至於其細緻的心理刻劃和乖張的行為描繪,為一般文學作品所罕見,鍾肇政稱之為「雷射體」;此外,施明正小說作品結構也往往散漫、隨意,視創作理論規範如無物,就小說論小説,它幾乎是不合格的,然而,新世代作家暨文學研究者郝譽翔覺得,施明正小說具有臺灣作家少有的穿透力量,以及解剖自己內心的勇氣,它毋寧更像是作者本人的化身,一場自我的投影,文學藝術、人格、個性、日常生活,以及社會實踐,全都緊密的結合在一起,不可區分了。

(三)牢獄小説之誕生

施明正知名的〈渴死者〉、〈喝尿者〉首開本土「牢獄小説」先河。戒嚴時期,臺灣政治氛圍緊張,一般作家不敢以身試法,在作品中暴露政治黑暗面,以免惹禍上身,招來牢獄之災;加以作家欠缺第一手資料可供創作,臺灣文壇因而幾無此類的牢獄小説。倒是施明正曾坐政治監,擁有親身經驗,又手握彩筆,正是創作牢獄小説的絕佳人選。不過,當時如果沒有鍾肇政的「激勵」,施明正恐怕也寫不出這般驚心動魄的獄中告白。

鍾肇政於〈施明正與我〉一文提到,主編《臺灣文藝》時,與施明正結識,兩人之間有過如下的對話:「寫了,也沒地方發表啊。」「怎麼沒有?我就有。」「你敢發表?」「你敢寫我就敢發表。」於是,施明正宣布復出,〈渴死者〉、〈喝尿者〉等「監獄小説」也就這樣在《臺灣文藝》上出現,果然轟動一時,形成話題。

(四)人權小說之嘲諷意涵

施明正小說之中,〈渴死者〉、〈喝尿者〉和〈指導官與我〉都可歸為「人權小說」,這些有別於早期強烈自傳懺情色彩的後期作品,在臺灣文學上,堪稱獨樹一幟,其嘲諷意涵更是值得回味再三。

〈渴死者〉主角是無名的外省籍政治犯,青年時投筆從戎,戰後隨軍來臺,派至中學擔任教官,因為「在臺北火車站前,高唱某些口號」而入獄,雖只判刑七年,但他為表抗議,決心自毀尋死,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屢敗屢試,令人怵目驚心。最後,這個囚犯終於達成宏願,「脫掉沒褲帶的藍色囚褲,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把手中,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而堅毅地把自己吊死」。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常情,偏偏小說中卻出現這麼一位違反人性、視死如歸的「渴死者」,形成了「渴生/渴死」的強烈對比,嘲諷著茍且偷生的凡夫俗子。

〈喝尿者〉以金門人陳君為中心,他因匪諜案被捕,面臨槍斃的威脅,可笑的是,他密告他人為匪諜嫌犯,斷送了十多人的性命,想不到自己也被密告,檢舉他是為了掩護自己的匪諜身分才出賣他人。陳君憤憤不平地辯護:「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檢舉過多少被槍斃的匪諜?」其大言不慚,簡直啼笑皆非。關於陳君每晨必行的、怪異的「喝尿」之舉,他解釋,是用以療治受刑時所造成的內傷。實則眾人認為,那是出於自責,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平心而論,山珍海味乃人之所愛,世上竟有反其道而行的「喝尿」,怎不諷刺!

〈指導官與我〉是施明正典型的自傳體小說,寫自己入海軍服役,於軍中接觸到管理安全資料的「指導官」(後改稱「政戰官」)的實際經驗。退伍後,作者因叛亂案入獄,出獄了,作者已「嚇破膽」,不敢再過問世事。二十餘年後,其四弟施明德甫出獄,已轉換到市政府服務的指導官卻也出現在眼前,了解最新狀況。後來,其弟因美麗島事件遭全臺通緝,指導官隨即「陰魂不散」地來訪。小說中,施明正挖苦這位「經常夢見 國父,接受教導」的指導官,說道:「不斷湧來的日常生活中,處處有著他的屬性的人物一再降臨,以保護著未被關起來之前,我們深愛的『安全』,乃是這一類無名功臣之賜予。」施明正對於白色恐怖,可謂極盡嘲諷之能事。

(五)臺灣文學重要的一頁

施明正寫小說、寫詩、畫畫、雕塑,精通醫術,喜好運動和健身,長相俊美,熱衷於戀愛、醇酒、美人。一般認為,施明正在文學藝術上,以小說方面的成就為最佳,其中又以〈渴死者〉和〈喝尿者〉臻於成熟,小說家鄭清文推崇此二篇為臺灣出色的傷痕文學。宋澤萊〈人權文學巡禮──並試介臺灣作家施明正〉肯定其作品「刷雪了三十年來文學遠離護衛人權的恥辱」,換言之,施明正小說寫下臺灣人權文學極重要的一頁,也因此在臺灣現代文學史上,具有無人可以取代的重要位置。

遺憾的是,施明正多才多藝,並未專心致志於小說創作,加以正值壯年即告別人世,許多計劃書寫的小說,像〈放鶴者〉、〈釀酒者〉、〈闖入者〉和〈某某與我〉等精采可期的系列作品,我們終無緣讀到,怎不嘆惋!誠如資深作家黃娟〈政治與文學之間──論施明正「島上愛與死」〉結語所言,「施明正的死」,對臺灣文壇的損失是多麼地大!

 ﹝施明正多才多藝﹞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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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rlz (民進黨抹黑霸凌WHO )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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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4/07 09:47

沒有置評的地位,只是表達個人的看法。

真正的悲憫與救贖,應該像曼德拉的胸懷,只有寬恕沒有嘲諷。

關於指導官與我一書所隱喻的指導官無所不在,這是世間人性的另一種表現。正如 1984 書中所說的老大哥一樣。舉世皆同,現在比過去更厲害了。

即使是目前的城邦,有一幫人所稱的網軍也是另一種自以為是的指導官,可以用各種名義自居,卻行霸淩之實。說到這個,讓我不勝噓唏!


歐宗智(ccpou) 於 2012-04-07 10:16 回覆:

您的見解相當犀利。

udn政治狂熱者眾

令人退避三舍

我不看政治談話節目

這時間拿來看書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