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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電影『色戒』(Lust Caution)~Part 1
2007/10/18 08:09:14瀏覽1116|回應0|推薦0

上星期一下午沒課,
和朋友約了去看這部最近沸沸揚揚的電影。
走進戲院放映廳,
該是冷門時段的午場....,
只能說是近來嘉義的電影院難得一見的景象!

電影採用半倒絮式的手法,
幾位生活富裕卻嫌無趣的貴婦人,
湊合著打牌聊以打發時間...,
此時我們首次看到男女主角:
麥太太(片中真實身分為王佳芝:竇唯飾)、易先生(梁朝偉飾),
他們之間微妙的眼神互動,
已經明白告知觀眾兩人之間曖昧的情愫。

接著畫面一轉回敘數年前,
出現了一批年輕的主角,
時勢所逼,
一群話劇社的大學生無法專心於課業,(事實上連原來的學校都因戰亂被迫關閉了!)
只想著如何為保家衛國,
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他們漸漸不能滿足於只演愛國寫實劇激勵人心,
動起腦筋扮演更積極的人生角色:為國除害的英雄!
他們用盡了身旁的資源(包含自身的肉體),
積極的計畫起除去漢奸老易。

陰錯陽差地,
這件事未能在當時成功,
留下了一個若有似無的遺憾。
女主角(王佳芝:竇唯飾)回到了平凡也許還有些貧困的生活,
大大的雙眼空洞而失去了光亮,
蒼白瘦削的臉頰難掩戰亂餘生的疲憊。
此時她的初戀情人已加入所謂的組織,
成為所謂正式的特工情報人員..。

要去上課了,未完待續!
下面是兩篇精采影評,
先與大家分享!




如此濃烈的「色」,如此肅殺的「戒」

中時電子報2007/09/25

記者: 龍應台

「所有的尺寸都是真的,包括三輪車的牌照和牌照上面的號碼。」李安說。
我問的是,「色戒」裡老上海街景是如何拍出來的。他說,他的研究團隊下了很深的工夫,而上海製片廠也大手筆地重現了上海老街。
搶救一段灰飛煙滅的歷史
「建築材料呢?」「也是真的。」
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但是再追一句:「可是,街上兩排法國梧桐是真的嗎?」
「一棵一棵種下去的。」李安說。
他提醒我,第二次再看時,注意看易先生辦公室裡那張桌子。民國時代的桌子,他找了很久,因為大陸已經沒有這樣的東西。桌上所有的文具,包括一只杯子,都費了很大的工夫尋找。
「你有沒有注意到易先生辦公桌後側有一個很大的雕像?」
啊?沒有。
「是鍾馗。搞特務的都會放個鍾馗在辦公室裡。」
李安並非只是在忠實於張愛玲的原著,他是在設法忠實於一段灰飛煙滅的歷史。易先生進出的門禁森嚴的後巷,還真的就是當年七十六號特務頭子之一李士群的住宅後巷。
香港又怎麼拍的?香港的老街根本拆光了,大學生坐電車那些看起來像中環德輔道的鏡頭,怎麼來的?
「那是檳城和怡保。那裡的街屋和老香港一樣,但是保留得很完整,只是馬來西亞的屋頂是斜的,所以要作些電腦處理。」
戲裡戲外 人生層層交織
「那電車怎麼來的?」
「特別做的,真的電車。」
學生演戲的部分,是在香港大學陸佑堂裡頭拍的。一九一○年代的建築,立在山頭,仍舊風姿綽約。拍學生演戲的那一段,李安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因為影片裡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台北國立藝專第一次演話劇時所經歷的:大學禮堂的舞台,純真年輕的學生,從演戲裡頭發揮自己又找到自己的奇異經驗,演完以後大夥興奮地去吃宵夜,空空的街上下著小雨…
李安在敘述,我看著他的眼睛,很大的眼睛,溫煦、誠懇,但是很深刻。這裡有好幾層的人生和故事交叉重疊了:二十歲的李安和二十歲的王佳芝、鄺裕民,過去的年輕演員李安和現在的年輕演員湯唯。從前和此刻,戲裡和戲外,劇本和人生,層層交織。
在尋找易先生的辦公桌時,浮現在李安腦裡的是「小時候爸爸會用的那種桌子。」「色戒」在尋找的,是爸爸的時代會看的電影,會哼的歌,會穿的衣服,會擺在書架上的書,還有民國的口音。一口京腔普通話的湯唯得上課改學南方的國語。梁朝偉、王力宏、湯唯上了三個月的課,要讀「未央歌」、「藍與黑」,要看尤敏主演的「星星月亮太陽」,要聽當時的流行音樂,要讀戴笠和胡蘭成的傳記和作品,要熟悉張愛玲作品裡的每一個字,要進入一個有縱深的、完整的歷史情境。
現在若不拍 就會永遠沉沒
很深地「浸泡」在那個歷史情境裡,李安說,拍到後來,幾乎有點被「附身」的感覺。「是張愛玲的作品找我,不是我找它。這段歷史,就是要被留下來。」
「可是他們這個年齡的人距離那個時代,太遙遠了。」似乎說得口都乾了,他喝了一口茶,繼續,「我們這一代還知道一點點,我們這一代不拍這電影,將來,就永遠不可能了。」
我看著李安。這是香港中環的四季酒店,接近晚上十一點,我突然發現了「色戒」是什麼。
它是李安個人的「搶救歷史」行動。也許是張愛玲小說裡人性的矛盾吸引了他,也許是張愛玲離經叛道的價值觀觸動了他,也許是小說的電影筆法啟發了他,但是,真正拍起來,卻是一個非常個人的理由,使得他以「人類學家」的求證精神和「歷史學家」的精準態度去「落實」張愛玲的小說,把四○年代的民國史──包括它的精神面貌和物質生活,像拍紀錄片一樣寫實地紀錄下來。他非常自覺,這段民國史,在香港只是看不見的邊緣,在大陸早已湮沒沉埋,在台灣,逐漸被去除、被遺忘,被拋棄,如果他不做,這一段就可能永遠地沉沒。他在搶救一段他自己是其中一部分的式微的歷史。
把張愛玲褪色的膠捲還原
「話劇團的部分在港大陸佑堂拍,你知道陸佑是什麼人嗎?」
他搖頭。
「你記得民國五十三年,有架飛機因為劫機在台中附近掉下來,死了五六十個人,很多電影圈的重要人物,裡面有個人叫陸運濤?」
「當然知道,」李安說,「他是電懋電影的創立人,『星星月亮太陽』就是他的。他那時先來花蓮,還有雷震跟趙雷,我那時九歲,還跟他們一起照相,印象很深刻。」
「陸佑,就是陸運濤的父親。」
啊…他不說話了,可是我們可能都在想一樣的事情:歷史的許多蛛絲馬跡,看似互不相關,卻會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驀然浮現,彷彿它找到了你。張愛玲在一九三九年拎著一支大皮箱來到港大校園,許地山是她的系主任。戰火開打時,她在陸佑堂的臨時醫院裡作學生看護,外表清純的女學生心裡深藏著一個人性X光照相機,喀擦喀擦拍下人世的荒蕪。二十幾歲的港大女生張愛玲,是否料到七十年後在陸佑堂,有個李安試圖把她褪色的膠捲還原?
床戲演得那樣真實,那樣徹底,使我對兩位演員肅然起敬,但是,如果不是演員對導演有極度的信任,這樣沒有保留的演出是做不到的。李安是如何說服演員在這部電影裡,激烈而直接的性,是必要的呢?
我相信它的必要。
張愛玲的這篇「不好看」的小說,之所以驚世駭俗,主要是因為小說中違反世俗的黑白不分、忠奸不明的價值觀。一般的作者去處理女特工和漢奸的故事,難免要寫女特工的壯烈和漢奸的可惡。張愛玲的女特工卻因為私情而害了國事,張愛玲的漢奸,也不那麼明白地可惡,長得「蒼白清秀」,最貼近的描述,透露的倒有幾分可憐:「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种溫柔憐惜的神氣。」
獵人與獵物 角色很弔詭
更「嚴重」的是,女特工之所以動情,那情卻也不是一般浪漫小說裡的純純的愛,而是,性愛。「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征服一個男人通過他的胃,「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如果王佳芝背叛了她的同志,是由於她純純的愛,她還可能被世俗諒解甚至美化,但是,她卻是因為性的享受,而產生情,而背叛大義,這,才是真正的離經叛道,才是小說真正的強大張力所在。「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佔有。」就權力的掌控而言,易先生是「獵人」,王佳芝是「獵物」;就肉體的釋放而言,王佳芝可能是「獵人」,易先生是「獵物」。
因為有如此濃烈的「色」,才會有危險而肅殺的「戒」。易先生把一枚「戒指」圈在王佳芝的手指上,究竟是易先生施「戒」於王,還是王是易先生的「戒」,恐怕是一個辯證關係、互為連環。「虎」和「倀」是什麼關係?「倀」和「娼」又是什麼關係?在小說裡,性寫得隱晦,但是張愛玲彷彿給李安寫了導演指示;「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是一個寫在劇本旁邊的導演指示。導演完全看見了性愛在這齣戲裡關鍵的地位,所有的戲劇矛盾和緊張,其實都源自這裡。

性愛精準拿捏 張力瀕斷裂

李安對性愛的拿捏,非常精準。頭一場床戲的暴虐或可被批評為缺乏創意,因為專家會指出,這種性的暴虐在納粹電影裡常會出現,用來凸顯「權勢就是春藥」的主題。但是在其後的床戲中,兩人身體之極盡纏繞交揉而神情之極盡控制緊繃,充分呈現了兩人對自己、對命運的態度:易先生對戰事早有壞的預感,知道自己前途堪虞。王佳芝更是走在火燙的刀山上,命提在手裡。兩人的表情,有絕望的神色,性愛,是亡命之徒的唯一救贖也是最後一搏;加上一張床外面的世界是狼犬和手槍,暗殺和刑求,陰雨綿綿,「色」與「戒」在這裡做最尖銳的抵觸對峙,李安把戲劇的張力拉到接近斷裂邊緣。
張愛玲曾經深愛胡蘭成,胡蘭成曾經傷害張愛玲。張愛玲對於「漢奸」胡蘭成,有多麼深的愛和恨?不敢說,但是在「色戒」裡,王佳芝身上有那麼多張愛玲的影子,而易先生身上又無法不令人聯想胡蘭成。
「色戒」會讓張愛玲塗塗寫寫三十年,最後寫出來,又是一個藏的比露的多得多的東西,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語焉不詳,太複雜的情感,太曖昧的態度,從四十年代她剛出道就被指控為「漢奸文人」這段歷程來看,「色戒」可能真是隱藏著最多張愛玲內心情感糾纏的一篇作品。

深度掌鏡 窺見極致藝術

「色戒」,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寫鄭蘋如和丁默的故事,實際上,那幽微暗色的心理世界,那愛與恨、「獵人與獵物」、「虎與倀」的關係、那「終極的佔有」,寫的哪裡是鄭蘋如和丁默呢?李安說,他讓梁朝偉揣摩易先生角色時,是讓他把丁默、李士群、胡蘭成、戴笠四個人的特質揉合在一起的。湯唯演的,是王佳芝和張愛玲的重疊。
性愛可以演出這樣一個藝術的深度,Bravo,李安。


色,戒 愛不問值不值得2007/09/30 聯合記者:沈珮君  

「色」「戒」中間有一個符號,張愛玲原本是用一個「。」但,當初小說刊出時被改為「,」李安在電影海報上又把它改成像一個倒過來的驚嘆號「i」這符號自「戒」來看像一炷香,從「色」來看,像陽具,像小蛇。

一部電影有趣,是因每個人看到不同的面相。「色,戒」有一幕是一群大學生演出舞台劇,他們高喊「中國不能亡」時,台灣首映會上有些觀眾熱淚滾滾,有人則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有人乾脆笑出聲來。馬英九屬於最前面那種人,他想到中國八年抗戰和保釣運動;新聞局長謝志偉不了解馬英九為什麼熱淚盈眶,謝志偉看到的是性交「易」先生和「麥」(賣)太太,及「進出口」意味「口交」。

李安在拍攝過程幾度痛哭,即使在台灣首映會後,他也曾在媒體前哽咽不能自已。他曾說自己並不想碰張愛玲的「色,戒」,但,「色,戒」自己來「找」他。歷史裡的幽魂,人性裡的光影,在教科書上可以被刪去,可以被忽視,但,藝術家沒法看不到。

梵谷第一次畫畫,畫的就是他每天相處的礦工,他本來是個傳道師,但,他沒法跟那些自八歲起就活在地底下、四十歲以前就會死、苦得已忘記上帝的礦工傳福音,跟他們說上帝愛你們,他跟他們一樣下六百公尺深的煤坑,臉上沾滿黑灰,眼睛餓得塌陷如空洞,睡在麥桿上,但,即使如此,他仍沒法跟他們傳道,只有把那些苦難的臉孔畫下來,他的生命才能安頓。

不僅畫下來,他還希望獲得理解。李安在台灣試映會結束當天,自國外急電弟弟李崗,李崗說,「台灣觀眾的反應說不上來」,李安很急,「美國觀眾的反應也是說不上來,但是,台灣觀眾的反應怎麼會說不上來?」他在這塊土地長大,他認為他用心作出來的東西,台灣人會懂。台灣人會懂嗎?教科書上連南京大屠殺都不見了,總統說「中華民國是啥米碗糕」,台灣人懂那個時代的中國人的矛盾、生活和愛恨?知道汪精衛偽政權是怎麼回事?

但,台灣人畢竟沒把李安當外人,即使說不上來,仍然一片叫好,雖然多數人和新聞局長一樣,重點在男女主角的三點上。

三○年代,似遠又近,張愛玲用文字、李安用影像,以幾個人、幾條命、幾句話,拉出一個大時代,潑墨畫似的寫意架構,肌理用的手法卻是工筆畫。那群愛國話劇社的大學生,原來只是演戲,最後卻是在真正的人生裡演戲,然而,人生畢竟不是戲,愛國也不是只有一腔熱血,還要身體。色誘是一種獻身,拋頭顱是一種獻身,妻兒子女一起賠上也都是獻身,「人」這個身分在愛國這件事上,是最被需要壓抑隱藏的。然而,女主角最後沒照劇本走,「人」的身分壓倒了「演員」這個角色。

特務是更不能讓「人」浮上來的(湯唯若有可被批評處,就是幾場戲的眼神太「露」,不如老成的陳沖)。梁朝偉演的特工頭子,臉上每根線條、每個眼神,都幾乎是在精密控制之下才會牽動。情欲戲的必要於焉產生,情欲代表的是「人」。

交纏的情欲 洞見本性

情欲不等於「人」,但,人若不鬆開、不剝光,不去除一切控制、束縛,不可能達到高潮,在情欲之中,人最顯其本性。易先生和王佳芝為了證明對彼此是認真的,他們在性裡尤須用力;為了釋放平日的壓抑,他們在床上更加狂放。嚴謹的男人變成猛男,婉約的女人變成娼妓,他們也因此成為彼此獨特而唯一的對象,那也許未必是愛,但,那唯一的關係卻讓他們不得不惺惺相惜。也是身不由己。

在兩人關係裡,易先生和王佳芝都想爭奪主導權,他們第一次約在小公寓裡時,王佳芝憤然對他說:「不許你嚇我」;她闖進他書房看到他在燒資料,她如泣如訴說著自己對他的思念,他的反應竟是冷冷一句:「不許再進這房間」。不許,不許,小女人的嬌蠻,大男人的霸氣,其實都是一種禁制式的嚴峻,隱含著誰才是主人。

她製造機會接近他,用言語情挑他,她是獵人,他是獵物;但,約會時間地點全由他決定,她永遠在等待,他才是主人。她要換下新作的旗袍,他命令式的說:「穿著」;她脫下試戴的鑽戒,他依舊是命令的語氣:「戴著」,他是她的主人,但,她在服從之中,衡量他是否上鉤。在第一次的性裡,他不僅是她的主人,他還把她當奴隸,撕裂她,鞭打她,而她企圖扳回劣勢,即使她已被他壓制在下面,她奮力回眸(湯唯這幕很經典),但仍被他打壓下去。他儼然征服了她,但,其實是他上鉤。

他們獵人獵物的關係,在她以一曲天涯歌女,讓他濕了眼眶後,她已贏得全面主導權,但,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要求暗殺行動盡快進行,她近乎哭訴:「他不僅像蛇一樣鑽進我身體裡,每一次都折磨得我流血,他也像蛇一樣要鑽進我心裡。」她的組織沒聽到警訊,他們告訴她:「幹情報就是要忠誠,忠於黨,忠於領袖,忠於國家。」硜硜然,但是,作為一個情婦,她也必須「忠誠」才能演得像,必須讓他像蛇一樣進入她的身體和她的心。「忠誠」和「演得忠誠」是兩回事,前者是「人」,後者是「演員」,但,她畢竟不是職業演員。(在此順帶一提,很多人好奇湯唯和梁朝偉的情愛戲是不是「真槍實彈」,好演員應該不是真槍實彈,而讓觀眾以為是真槍實彈。演員若是真槍實彈,就沒有「演」可言。)

這兩個原本互有所圖的男女,因各自生命的幽暗處,在情欲關係裡得到奇異的理解,他們做愛的方式從爭奪權力主導,演變到最後,兩人交纏的姿勢如同嬰兒蜷曲在子宮,彷彿重回生命原初,相濡以沫,用張愛玲的話來說:「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李安的說法是「juicy」(多汁的),兩個乾涸的靈魂因之得到滋潤。

最後壓垮她的是一隻六克拉大鑽戒。張愛玲原著對鑽戒也頗有著墨,「洗牌的時候一隻隻鑽戒光芒四射」、「牌桌上的確是戒指展覽會」、「她把那粉紅鑽戒戴在手上側過來側過去的看,與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極足,亮閃閃的,異星一樣,紅得有種神秘感」。

虛無的鑽戒 穿透色相

女人似乎都是被鑽戒壓垮的。「可惜不過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這麼一會工夫,使人感到惆悵」,張愛玲這段文字,若用來形容婚禮上的鑽戒,也很恰當,而用在此時,則表現了王佳芝看透色相的絕望和虛無,一切是戲,鑽戒亦然。

真正壓垮王佳芝的其實不是鑽戒本身,而是鑽戒代表的信任。這是李安的巧思。

易先生給王佳芝一個信封,要她送到某地,王佳芝背後的組織以為易先生開始懷疑她,他們重兵保護她,未料,送信的地點是珠寶店,信封裡只是一張名片,憑片她可挑選任一隻她喜歡的鑽戒,他這麼信任她,而她這麼防他,她深受震動。

這不是易先生第一次表示他們的信任關係。特工基本上不相信任何人,他連電影都不看,因為「我不喜歡黑」(忍不住再順帶一提,這裡有點小幽默,梁朝偉幾年前曾拍過一支頭皮屑廣告:「藏在黑裡,就以為別人看不見」),他們在一次小別後幽會時,她幽幽的說:「我恨你,你相不相信?」他說「我相信」,他還要她再說一遍「我恨你,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你」,他也再說一次「我相信」。這裡充滿悲哀,這個特工頭子不能相信任何人,但,在她的「恨」裡,他卻找到信任。

真正的悲劇也從這裡開始,他信任她,六克拉的粉紅鑽具體而沈重的傳達了他的心意,也摧毀了王佳芝心防。她一句「快走」,救了這一個殺人無數、血腥滿手的特工頭子,她知道她即使救了他,兩人的信任關係也從此粉碎嗎?她知道他仍將親自決定她的死刑嗎?她知道他對她說這區區兩字「快走」,會讓他們六個用「愛國」兩字連結的性命一個也走不了嗎?

她知道嗎?她踉蹌走出珠寶店時,孑然一身,茫然四顧,那時,她是一個不知何去何從孤獨的「人」,而不是一個有劇本的「演員」。

六個大學生統統被槍斃,在小說中就只是幾個字,在電影裡則是一字排開跪下的身體,有人哭泣,有人徬徨,有人茫然,面對懸崖,他們當初準備好這一天了嗎?愛國不是「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嗎?但,李安卻在六張不同的年輕人臉上,真誠的刻畫出「人」,而不是教科書上刻板的英雄形象。

溫厚的李安 人性加料

兩個荒蕪的生命,在彼此身上找到依託。他的生,是她給他的;但,她的死卻是他決定的。在張愛玲筆下,易先生相信她臨終是恨他的,但,「『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而他自己「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們是「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一字字像刀一樣,尖刻的寫活一個自私自戀的男人,但,看看李安的電影如何表現這段──易先生走進王佳芝房間,坐在空蕩蕩的床上,撫物思人,聽到十點鐘聲響時,正是行刑時間,他一震(觀眾幾乎同時感受到一痛),他起身離開,這個矮小的男人巨大的黑影壓覆在她白色的床單上。

李安真是夠溫厚的。

李安把王佳芝塑造成一個在戰亂失去父愛的孤女,她跟自己所愛的男人鄺裕民唯一的連結叫作「愛國」;易先生在張愛玲小說裡則根本是「鼠相」,李安找帥氣、憂鬱的梁朝偉演這個漢奸,大大減低了這齣戲「女大學生色誘大漢奸」不堪的悲劇性,但,卻增加了王佳芝愛上易先生的合理性,當然也大大增加了票房。

「色,戒」裡充滿辯證,王佳芝憑藉的是「色」,而易先生憑藉的是「戒」(鑽戒和戒心),但是,鑽戒本來也是閃閃發光的「色」,而王佳芝以「色」事人或迷人時,自身面對情欲裡的「色」,又要用多大的「戒」來自持、自制。易先生不喜歡鑽戒,他認為那不過就是個石頭,但,他卻拿這樣一個石頭敲碎女人如石的心防,最後他否認那是他的鑽戒。

在這齣充滿辯證的戲裡,李安為了行銷為了得到理解,在兩岸政治之間、在東西文化之間,在委屈和求全之間,看似優遊,其實難為。

「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李安,莫哭罷。

( 休閒生活影視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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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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