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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17 10:44:41瀏覽1536|回應4|推薦80 | |
文/侯延卿 「法性本基業,夢境成差互。實相微細身,色心常不悟。忽逢混沌士,哀怨愍群生。託疑廣設問,抱理內常明。生死幽徑徹,毀譽心不驚。野老顯分答,法相媿來儀。蒙發群生藥,還如色性為。」(摘自《景德傳燈錄》)
黃凡看事情,總是冷峻地洞察、溫柔地理解。因為他是個倒楣到極點卻又幸運到極點的人。 九○年代,黃凡突然從文壇消聲匿跡了十年,有人說他出家,有人說他碰鬼了……其實他走在一條修佛的路上。
附加詛咒的美麗境界 十歲喪父,受到大家族排擠,跟著母親在萬華剝皮竂的陋巷中不斷搬遷,在窮苦中掙扎求生。他沉默地面對人情的冷淡,因為太沉默,身材又壯碩,竟成為同學挑釁的明顯目標,可是他從不還手,一直按捺到忍無可忍的一天,他逃離學校,躲進龍山寺,開始賭錢生涯,可惜不受歡迎--這孩子不愛說話不討人喜歡也就罷了,居然還把大家的血汗錢給 A 光光--他心算太強,賭桌上沒有人贏得了他!簡直是個天生的郎中。就靠著這份天才,他不讀書仍在台北市初中聯招考了個狀元。媒體去採訪他時,他不想見人躲在床底下,直到母親回家幫他解圍。 初中混畢業之後混進師大附中,他什麼都不愛,只愛踢足球。跳躍、翻身、踢球、射門,風雨無阻,終於練成「倒掛金勾」(汗水與泥沙塗抹的臉,髒兮兮的球衣,十足是個正 MAN )!課業依然能不讀就盡量不讀,大學聯考的志願表也是麻煩同學幫忙隨便填一下。進入中原大學之後,他用精算法踢足球,算準了站在哪裡最省力便能踢進球門,不必滿場瞎跑,倒把激烈的足球運動變斯文了。 除了足球,大學生涯還有一場令他畢生難忘的夢境。由於中原屬教會學校,同學們上教堂自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玄的是黃凡二十歲那年做了一個夢,夢見黑暗中出現光耀美麗的聖母。自此整整一星期,日以繼夜的喜樂,讓他止不住地微笑不停。那是畢生苦修者視為至高榮耀的「聖寵」,他居然如此輕易獲得了口舌所難以描述的特異智慧與潛能。那時他還不懂得修行,人生卻在默默中醞釀著變化,大學畢業後從理工領域轉向文學(他在食品工廠上班期間,拿出男子漢的氣魄,開始寫些「似乎沒有什麼希望的小說」,人生就此轉向);然而得了幾個文學獎之後,又突然從得獎常勝軍變成衰尾道人(其實黃凡是得道高人,而且他真的會畫符),甚至在一九九三至二○○二消聲匿跡了十年……
好運從缺 黃凡得過好幾次文學獎,第一次參加頒獎典禮時,座椅背後貼著名字,坐在他正後方的陌生人記住了這個名字。當他日後潦倒時,這個陌生人會供養他。 而他一路寫下來,正好以小說見證這個罹患躁鬱症的國家如何抓狂,從早期的《賴索》到近期的《寵物》,或者更新近的《大報社》,台灣社會的脈動恰恰符合躁鬱症發病的緣起與歷程。他雖不是醫生,卻彷彿領受神諭,他所看見的命運轉折,如同醫生診斷出的病灶。他究竟想要帶給讀者什麼樣的影響?他的回答是:「向上一路,千聖不傳。」他的作品沉鬱感傷與嘻笑怒罵兼而有之,文字之外的涵義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可是有些人只看政治題材的表象,就已受不了;遭人攻訐還算是好應付的,暗箭比較難防,甚至還有電話竊聽、馬路跟監,真不知道這些找上門來的究竟是何方牛鬼蛇神? 一九八二與一九八四年自立晚報兩次百萬小說徵文,黃凡都進入決審,甚且第二次其實已確知他是最高票,結果卻都是莫名其妙的「得主從缺」;二○○四年文建會舉辦「文學人才培育補助計畫」,眼看別人都能申請,他卻收到一紙公文--本屆補助從缺。 二十年間,好運從缺,楣運濟濟,百萬獎金沒拿過,又屢次遭逢重病打擊,平時的朋友不見了,冷嘲熱諷倒是來得不少。可見他原來沒有朋友,難怪無論何時何地都覺得孤獨。他說孤獨有二種境界:「身在曹營心在漢;獨坐大雄峰。前者不得已,後者已不得。」(其實許多知遇情誼他是感念於心的,知音也有,譬如林燿德。當林燿德過世,黃凡把自己滿牆畫作清洗殆盡,以悼故人;據說林燿德走後三年,魂魄來與黃凡道別,就此投胎去了。) 至於黃凡的病,叫做「禪病」,乃是業報現前,無藥可醫。當年那位後座的陌生人,已成為黃凡的粉私,慷慨支援,架著他從西醫看到中醫,又從中醫看到密醫,看到黃凡不耐煩,仍然冤結難解。
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位粉絲也是天賦異秉,知道黃凡之不凡,為他發願拜十年地藏,並且帶他離開台北這座傷心城,結伴修行(黃凡自一九九一年讀了玄奘從印度那爛陀寺請回來的《瑜珈師地論》,便一頭栽進浩瀚佛法中)。粉絲是貴族後裔,為籌措黃凡遷居費用,只花二十分鐘就賣掉自家一棟豪宅,陸陸續續總共賣了好幾棟。他們隱居中部,先養病,再買山落實農禪理想。種香蕉,種橘子,過與世隔絕的生活。 墾荒歲月中最恐怖的插曲,是黃凡初拿鐮刀,新奇好玩,順手比畫比畫,黃土上便多了幾點紅墨,差點解放了粉絲的食指。 可惜土石流加病蟲害,再添個九二一,黃凡所有的生態工法與環保理念還沒實驗成功便盡付東流。 為了延續黃凡的生命與文學生涯,粉絲散盡家財,直到無物可賣,憂勞成疾。卻在此時,黃凡又禪病復發,送醫急救之後,在三等病房遇到一位好心的女醫師和一群善良的北越小姑娘,宛如仙女和天使們圍繞著他。那些北越小姑娘是看護,不但輪流犧牲睡眠照顧他,還熱心幫他探聽如何申請健保卡。那是黃凡第一次聽聞「健保卡」這種東西(很難想像這個寫起小說來什麼天機都知道彷彿腦子裡裝著衛星偵查系統的人,居然不知道「健保卡」),而「健保卡」對他來說也始終停留在名詞階段,並沒有變成可以握在手裡的物件,因為他不知該去哪裡找投保單位? 眼見醫院帳單一張又一張紛至沓來,在黃凡看來每一張都是天文數字,正發愁無路可出……粉絲的父親過世了,留下的手尾錢正好搭救黃凡出院。 雖然順利出院,但是財務狀況仍然是負數,當時黃凡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京。一方面是向巴金致敬;另方面是「債多不愁」,躲遠一點,可避風頭。一舉兩得。
否極處處有轉機 黃凡無師自通的事情很多。一九九一年重病,躺了六個月之後,發現落腳處有文殊菩薩與廣東羅漢像,竟開始接收到唱誦佛號的聲波,於耳際繚繞。病中偶遇古梵文,一見如故,自修而能參悟,排除文字障,如六祖慧能所言:「諸佛妙理,非關文字。」為讀通梵文,他曾有十一年多的時日持長齋,過午不食,以示心志,後來因為北上參加文壇活動而中斷。中國最古的四本書《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他一看就懂;研究易經八卦之後,自行設計出一套八字算命理論,經過實證頗為靈驗。繪畫則是起因於粉絲跟他學梵文,粉絲記不住,所以把字畫在玻璃窗上以便時時複習,畫了字後又加花邊,越畫越有趣,看得黃凡禪興大發,兩人就地瓜分屋裡所有牆面與家具來作畫,風格類似抽象畫宗師李仲生一派;後來黃凡還寫了一篇小說<三十號倉庫>表達他對藝術的看法。 真是「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否極處處有轉機啊! 他平常行事就是把握當下,盡力為之,「有事何不出頭,無事各自珍重」,貓狗人鬼,有助無類,實乃性情中人。 前陣子他為《一位秘密警察的回憶》一書作序,不在乎此書何時能夠出版,只看書中提及一九五七年發生的「劉自然事件」,自父親辭世之後便沒再哭過的黃凡,再次掉下了眼淚。 黃凡自己目前進行的寫作計畫,是《龍山寺開講.艋舺春秋--台灣人該知道的「龍山寺觀音靈籤」在說什麼》,百首籤詩蘊含無數先民墾荒奮鬥的故事,是台灣人不可不知的正港台灣精神。此書一共二十講,第一講<台灣文學的未來.才子籤「曹操遣彌衡投黃祖」>已於去年十月在劍潭開講,其餘十九講,他說看緣分吧! 不用手機,也沒有電腦的黃凡,生活在禪中,此刻正與親友雲遊去也。想到他的作品葷素不忌,一時興起請粉絲幫忙問候一下他老人家近年的性生活,聽說平日不茍言笑的他竟哈哈大笑,答曰 :「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啊?每天晚上都有,而且因緣具足,水到渠成? 噢,別鬧了!此「性」非彼「性」,黃凡說的是「佛性」的「性」。 這真是性的最高境界! http://www.udn.com/2008/8/16/NEWS/READING/X5/447429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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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